馬失禮繼續(xù)坐在客座教師席上發(fā)呆。他忽然覺得，人生最后的假期就這么百無聊賴地糊弄過去似乎也不錯。
課間稍作休息后，布萊克開始上法術(shù)課。
由于學生們的年齡各不相同，基礎(chǔ)也參差不齊，法術(shù)課是以自主練習的形式。布萊克在學生間來回游走，對同一水平段的學生分別指導。
馬失禮趴在桌上，看著他指導年紀最小的兩個孩子如何感應大氣中的魔力，然后試著將體內(nèi)的魔力外放。
特溫斯的水平比他們略高一些，在后面一組試著用最少的魔力來移動一支羽毛筆。馬失禮本來擔心她一個控制不好直接把這樓給炸了。不過事情并沒有往他擔心的方向發(fā)展，頂多也只是桌上的羽毛筆忽然躥出，擦著他的鬢角扎進身后的磚墻上而已。
他擦著額上的冷汗把羽毛筆從墻上拔下來還給特溫斯，伸了個懶腰后在教室里閑逛起來。
“壞啊——”
忽然他注意到教室后方有人一直在念叨著什么。走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是正一個人盯著一本書的妮婭。他隨意瞥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伊斯卡爾當年編撰的《火系法術(shù)詳解——從入門到自爆》
“懷阿——外啊——”
妮婭的口中念念有詞，他越過她的肩膀瞥了一眼書頁，書上寫的是昨天剛見過的火球術(shù)。作為初級法術(shù)來說，還是比較簡單的。
“你在干什么呢？”他好奇問道。
妮婭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練習咒語啊?！?p> “咒語？”他又看了一眼書頁?！癢hoire（火球）？”
“對，就是這個。你念得好標準??！”妮婭苦惱道?！拔铱偸悄畈缓茫裾Z的發(fā)音好奇怪……”
馬失禮看她這么認真，便提點道：“其實不用過于追求咒語念得是否標準。”
妮婭抬起腦袋，疑惑道：“為什么？念得不標準不會影響法術(shù)效果嗎？”
“你知道嗎，神語系的法術(shù)相傳都是以前女神教給人類的。但其實有很多冒險者和天翼族自己開發(fā)的法術(shù)，用的都是類人種通用語作為咒語。”他解釋道。
“咒語只是一把鑰匙，關(guān)鍵還是在于體內(nèi)魔力的運轉(zhuǎn)方式。施法者要做的，只是養(yǎng)成良好的施法習慣，一但念出咒語，身體就自行按照以往練習的順序和方式開始調(diào)用、釋放魔力，形成術(shù)式?！?p> 他說著指了指書上關(guān)于魔力調(diào)動的段落。
“所以咒語其實并不是固定的，念成什么樣都無妨。常見的法術(shù)咒語之所以固定，也只是因為大家都習慣這么念而已。只要能快速讓身體記起調(diào)用魔力的方式，就算不念咒語，用其他動作來替代養(yǎng)成習慣也行。”
說著，忽然一道聲音從身后傳來：“也就是某些高階法師特別喜歡顯擺的‘無聲咒’和‘彈指施法’了。”
說話的正是布萊克。他對馬失禮微笑點頭，隨后繼續(xù)對妮婭說道：“甚至還有人嘗試過用眨眼這個動作來作為鑰匙，用以觸發(fā)某些法術(shù)呢?！?p> 妮婭眨眨眼問道：“眨眼就能施法？那個人成功了嗎？”
他搖了搖頭，紅潤的面色忽然有些凄然。他說：“那個人成功了，但也失敗了。因為眨眼作為一個動作而言實在太過不可控。某天早上她剛起床，一不留神把房子連同自己一塊炸掉了?！?p> 馬失禮聽過這個故事，看著他臉上的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哇……”妮婭露出遺憾的神情，卻又忽然說：“可即便如此，如果咒語念得很別扭，還是會被別人笑話吧？”
布萊克和馬失禮聞言都是一笑。馬失禮說道：“真打起來誰管得了這些？”
隨后他想了想，接著說：“而且實際上，永遠是打輸?shù)哪且环綍恍υ??！?p> 妮婭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壞啊——”她輕念著，一團火焰出現(xiàn)在指尖。
布萊克將手中的書本輕輕拍在妮婭腦袋上，圓潤的臉上是溫柔的笑意。他說道：“不要在室內(nèi)玩火。”
妮婭不滿地抿起嘴，繼續(xù)翻那本《從入門到自爆》去了。
“沒想到你對法術(shù)也頗有造詣?！彼麑︸R失禮說。
“略懂，略懂。”馬失禮低調(diào)說道。
布萊克看著他的眼神中忽然有些疑惑，伸手輕觸他的肩膀。馬失禮知道他這是在探查自己體內(nèi)的魔力情況，但也沒刻意阻攔。
布萊克似乎看出了些什么，試探著問道：“無魔體質(zhì)？”
馬失禮苦笑點頭。
妮婭忽然抬頭問：“什么是無魔體質(zhì)？”
他解釋道：“就是身體不會自行從自然中吸收魔力的體質(zhì)，也留不住強行灌輸進體內(nèi)的魔力，所以通常用不了法術(shù)?！?p> 布萊克補充道：“這體質(zhì)比較少見，幾萬人里大概只有一個?！?p> 妮婭吃驚道：“那你還能當游俠??？”
馬失禮正色道：“你懂什么？不擅長法術(shù)的游俠往往都很強?！?p> “有這說法？”這次發(fā)問的倒是布萊克。
馬失禮嘆息道：“因為不擅長法術(shù)還很弱的游俠都死了。”
兩人聽了，覺得很有道理，看著他的眼神不由又敬重了幾分。但他自己知道，當初那是有女神加護那不可思議的魔力恢復速度，抵消了自己體內(nèi)的魔力流失速度。說到底勇者時期的馬失禮也是一個很強大的法師。
之后，他給學生們講述了一下當初和冒險者們一起出任務時的情況——當然，隱去了他是勇者的事實。到中午時候，學生們便各自回家了。
昨天一夜之間在小鎮(zhèn)上散發(fā)活力的花草們，在寒風霜打之下已經(jīng)逐漸蔫了下去。馬失禮看著路邊猶有綠意的枯草，若有所思。
送走所有學生后，布萊克請馬失禮和特溫斯留下吃飯。食物由萊斯卡納家提供，卻是十分普通的面餅和蔬菜湯，想來是布萊克的要求。否則以萊斯卡納家的財力，送點肉蛋還是不成問題的。
“沒想到你這下午居然不上課?！瘪R失禮吃著面餅說道。
布萊克緩緩說道：“畢竟大多是平民家的孩子，總是要回去干些活的?！?p> 說著他話鋒一轉(zhuǎn)，笑道：“馬少，你比我想象中要出色得多?！?p> 馬失禮將蔬菜湯喝完，面不改色道：“你也不像我想的那樣是個普通的鄉(xiāng)鎮(zhèn)教師……”
他看著布萊克手上戴的那枚金戒指，上面有一顆烏黑的寶石閃閃發(fā)亮。
“黑貓男爵……我聽過這個稱號。”他開口說道。
“哦？你聽過些什么？”
他將手中的餐具放下，看著布萊克問道：“你在東方是不是還有個名字，叫‘申君饕’？”
布萊克微微一笑，露出潔白卻不齊整的牙齒，卻沒有否認。
馬失禮點頭道：“女武神陸子野提起過你。一個游歷東方，實力強勁的索斯國大法師。還在那邊撈了個諢名，叫個什么大仙？”
布萊克點頭道：“我在東方學到很多?！?p> “還裝模作樣起了個不倫不類的東方名字?！瘪R失禮說著趕緊補充道?！斑@是陸子野說的啊?！?p> 布萊克臉上有些尷尬，解釋道：“別人起的，那人說我一表人才，飯量又大，叫君饕很合適?！?p> 馬失禮接著問道：“那個開發(fā)眨眼施法，卻把自己炸死的法師……”
“她是我的老師，曾是當今大賢者伊斯卡爾大人在格里福堡學院的晚輩?！闭f起那人，布萊克的眼中流露出少許向往之情。“那已經(jīng)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這么說，你也進過格里福堡？”
他搖頭道：“我比較愚鈍，沒能入學。是她私人收的學生?！?p> 馬失禮沉吟一會兒，眼睛望著桌面上的餐具，忽然說：“如果按輩分算，我算你師兄。”
布萊克看著眼前這個頭發(fā)雜亂的年輕人，想起他的名字，以及無魔體質(zhì)，以及言語中流露出和技巧席很熟，頓時明白了些什么。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道：“馬失禮……？”
見他輕輕點頭，布萊克趕緊正了正身子。他比馬失禮年長不少，但還是向他微微行了一禮。
馬失禮坦然接受。
忽然布萊克反應過來，皺眉道：“按入門時間來算，應該我是你師兄才對?。俊?p> 馬失禮笑著拍了拍這個中年師弟的肩膀，說：“小布啊，不要在意這些細節(jié)嘛?！?p> 布萊克看著正在吃第三個面餅的特溫斯，問道：“那么她是……？”
馬失禮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問。
“女神教聲稱你已經(jīng)死了。”布萊克說。
“他們確實希望我趕緊去死?！?p> “但你還活著。人類還有希望。”布萊克欣慰道。
馬失禮將餐具輕輕往前一推，說：“人類的希望已經(jīng)不在我身上了。我現(xiàn)在只想攢夠了錢然后去一趟中央王城，再回一次故鄉(xiāng)。對了，咱們好歹算是師兄弟，酬金多給點行不行？”
布萊克卻沒有搭理他的請求，而是驚訝道：“你不打算回東線？”
馬失禮苦笑道：“你倒是說說，一個失去女神加護的無魔體質(zhì)，回去能做什么？現(xiàn)如今的我，怕是連加入東線聯(lián)軍的資格都沒有。比起這個，還是想辦法搞清楚女神的加護為什么會離我而去來得實在。你有沒有什么看法？”
布萊克輕撫著下巴瞇起眼，苦苦思索，說道：“這種事，確實從未聽說過，史書上也沒有記載?！?p> “如果沒有女神的加護，我去了東線也只是多一個可有可無的小兵。他們還要分心在戰(zhàn)場上護著我，不過是個累贅罷了?！瘪R失禮端起茶杯，將茶水緩緩飲盡。“而且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必須得回故鄉(xiāng)一次。似乎那里有什么東西在呼喚我。”
“話雖如此，但你就一點都不擔心東線，一點都不擔心伊斯卡爾大人？”
他搖頭道：“如果找不回女神的加護，那我再擔心也是多余。何況她那么強，我?guī)е竦募幼o都打不過她?！?p> 布萊克望著桌上的空碗，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他問道：“前天夜里……你沒看到？”
說起這個，馬失禮心中的陰暗預感忽然一涌而出。他面容嚴肅，問道：“前天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布萊克抿著嘴低下頭，輕嘆了一口氣。
“我也不確定，但我想過幾天你就知道了吧?！彼麌@道。
說完，他開始收拾桌上空了的餐具。
“噫，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吊人胃口的。”馬失禮埋怨道，心情卻愈發(fā)低沉。
然而布萊克完全無視他的抱怨，悶頭將桌上的餐具收拾干凈。
臨出門時，布萊克忽然說：“側(cè)屋有兩間空房，你們可以在那里暫住。我們好歹算是同門，我不能看著你去擠棚子。”
馬失禮喊道：“那酬金能不能多給點兒??？”
布萊克轉(zhuǎn)身，微胖的臉頰微微顫動著，罵道：“一個銅板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