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潮月洞天”之后,我走在街上閑逛,這時候正好是大中午,路上沒有什么人了。我走得口干舌燥,想去買瓶水,大街小巷走遍了,都看不到一個賣水的,才想起,原來這時候還不流行賣水。見到街邊有一檔寫著“涼茶鋪”牌匾的店鋪,我只好進(jìn)去要了一碗“二十四味”。
喝完涼茶,我就問那個涼茶鋪老板“最大的商號在哪里”,那個老板想了想,用手指了方向,說:“向前走到這條路的盡頭,右拐走大同路,大同路上有一家商號,叫做和興順的,去那里,百貨多得很?!闭f完,收了錢,就又回到店鋪后間,提出一桶煮好的涼茶,分到相應(yīng)地茶壺里。
我謝過老板,向大同路走去。果然,大同路是一條非?!艾F(xiàn)代”的路:兩邊都是一些高宅大戶樣式的房屋,房屋全是青磚蓋的,沒有門樓,全都用作了做生意的門面,一排下去,有賣米的、賣糧油的、賣布料的、賣道具和農(nóng)具的、還有賣死人穿的壽衣和死人用的冥具的,就是沒有賣活人穿的衣服的。
我進(jìn)了其中一家做布料的店,問那個坐在柜臺后面那個老學(xué)究樣子的老板:“老板,請問只賣布料,沒有衣服賣嗎?”
那老板抬頭看了我一下,見我衣著一般,大概臉如菜色,并不是公子哥兒,就沖貨架旁邊一個正在低頭整理貨物的小伙計喊:“阿通!把故衣拿出來?!蹦莻€叫做阿通的“哦”了一聲,放下手中的一匹粉紅色的布料,轉(zhuǎn)身走進(jìn)一扇門背后,雙手用力地提著一個大麻包,吃力地走出來,把麻包往地上一扥,拍了拍手,又抬起臉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
“奇怪了,我是客人,你這么看我,也太不禮貌了吧。”我心想。
那老學(xué)究似的老板戴上眼鏡,仔細(xì)瞧我一眼,用下巴指著地上的麻包,說:“這是幾個月前收的。雖然比較舊,破的都補(bǔ)過了的?!?p> 我一聽,心里別扭的很:“還補(bǔ)過的?怎么還能賣給人啊?”心里這么一想,嘴上就出來了:“哎,你這個老板,舊衣服還賣?沒有新的?”
老板像見到了外星人或者妖怪似的看著我,他放下手里的筆頭,摘下眼鏡拿在手上,用手指揉了一下山根,慢慢走到我的跟前,仔仔細(xì)細(xì)地朝我的臉上、衣服、鞋子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又從下到上的掃描一次,接著戴上眼鏡,坐回原來的位置上,招招手讓我坐過去。
我滿臉不解地坐在他面前,問:“怎么了?沒有衣服賣?”
老板用手掌捂著半個嘴巴,低聲問:“你是何方人士?來此地貴干?何曾認(rèn)識街口賣火水的?”
我一聽更加蒙了:“哪跟哪呀?”
老板楞了一下,馬上哈哈哈大笑起來,說:“開玩笑,開玩笑的??腿耍覀冞@里沒有衣服賣,整個大湖都沒有衣服賣,我們只賣布?!?p> 我就問:“那這里的人怎么買衣服???”
老板仰頭大笑,說:“你還真奇怪。穿衣服當(dāng)然首先得做衣服。做衣服得買布料?!?p> 哦,我終于明白過來了。
這時候哪里有成衣賣呢?沒有的。現(xiàn)在的這個時候,由于版現(xiàn)代時裝的“版型”、“成衣”等等西裝概念還沒有傳到這里,所以當(dāng)時,這里的人們,都是自己買了布料,請裁縫做的衣服;或者有錢人家自己養(yǎng)個裁縫,專門給一家人做衣服。
這時候是沒有成衣買的。
于是,我只得在裁縫店里買了一匹黑色、一匹灰色、一匹絳紫色的平紡面料,共做三身衣裳;另外又買了一匹白色的布,用來做兩身睡衣。老板量了三圍尺寸,連腳長也量了:請他一起代為做兩雙布鞋。于是,四套衣服外加兩雙布鞋,一共交了二十兩銀子做定金,把老板給喜悅得好話連連:“原來客人是個貴公子,老朽真是有眼不識泰山!”
“唉,還以為這個時代的民風(fēng)淳樸,其實(shí),哪個時代的人不是認(rèn)錢不認(rèn)人的呢?哪個時代的人不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的呢?哪個時代的人不是‘先敬羅衣后敬人’的呢?”我自言自語。
老板假裝沒聽見,問:“客人幾時要?”
我說:“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能做一套出來?!?p> 老板點(diǎn)點(diǎn)頭,說:“那我得給你找最好的陳裁縫了。那家伙!嘿,裁剪準(zhǔn),手藝好,手工快,做工細(xì),一等一收貨!”
接著,一把把軟尺繞在脖子上,拿起來那張寫著我身體各部位尺寸的紙,對著里邊高聲喊道:“天字號、地字號、東號、地二號,四色,備六尺長共四匹;交三號檔陳裁縫即日精制!出一套交一套!”
老板見我出手大方,馬上招呼我坐下,吩咐另外一個年輕的幫工出來沏茶。
我們正在喝茶,忽然來了一個戴著一頂巨大的帽子的黃毛鬼女人。這個女人長得白白的,大約四十多歲,身高大約有一米八左右,身材又豐腴又高大,撐著一把米色的蕾絲鯨骨傘,一臉休閑地踱步進(jìn)來。她身后跟著一個扛著槍支的男荒黃毛鬼,這個黃毛鬼一進(jìn)門,就賊眼滴溜地到處探看,兩只腳像不著地似的墊著走,一看就是個胡亂混個搶手的無賴黃毛鬼。不過這個女人看上去倒是溫爾爾雅,一派婦人的氣勢。
她看見了我,見我正在喝茶,沒有理她,便對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微笑了一下。
她走到一排擺在最前面的布匹前,摘下手套,露出纖長柔嫩的手指,把布料放在兩只手指只見摩擦了一下,臉上不懂聲色,仍然帶著溫柔的微笑。轉(zhuǎn)過頭,用艱難的中國話對老板說:“老板,請問有沒有絲綢?好貨,不要壞的?!?p> 老板見是個黃毛鬼,心想著這人該很多錢,一個美金當(dāng)好幾十兩銀子來使,就忙不迭地跑上去,躬著身子,點(diǎn)頭哈腰地說:“夫人!找絲綢,找我這里你就找對了。有,當(dāng)然有!上等的絲呢!”
接著,用手掌指了一下柜臺,作一個請的手勢,讓黃毛鬼女人坐到我的邊上。
那黃毛鬼女人看著我,搖搖頭,意思是“謝謝,我不坐?!?p> 沒一會,老板拿出一匹純白得像雪花一樣,閃亮光滑得無以倫比的一匹絲布出來,招呼伙計拿出來一塊粗布墊在底下,小心地吹了一下粗布,才把那匹絲綢料子放在上面,滿臉堆笑,對那黃毛鬼女人說:“你是個識貨的,你看看,我這料子,是不是頂級的?做一身睡衣,做一身長衫,那摸上去,跟抹了油似的。”
那個黃毛鬼聽不懂那么多,尷尬地笑了一下,用手指摸了一下那料子,又抬起眼睛,四周打量起這屋子,沒說買,也沒說不買。
老板見黃毛鬼變得興致盎然,有點(diǎn)慌了,以為是料子不夠好,喝喝干笑了幾聲,收起來那匹布料,接著轉(zhuǎn)身又進(jìn)去房間,拿出另外一批看上去差不多的料子,陪著笑,說:“嗨!說你是行家呢,果然還真是個頂級行家,識貨得很!我這里有一匹正宗細(xì)織密針的料子,以前都是專門給知府大人,就是官家用的,所以僅剩下這么些了,你要是識貨,就趕緊下手,晚了就一寸都不剩了!”說完,示意那黃毛鬼摸一摸料子。
黃毛鬼女人嘴角扁了一下,眼睛露出一點(diǎn)鄙夷的神色,說:“這是好的。我要了?!?p> 老板笑得只見牙齒不見眼睛,跟黃毛鬼女人又確認(rèn)一次:“我給你包起了,???”女人點(diǎn)點(diǎn)頭,低下頭,從小小的手包里掏出一枚金幣:“這是錢。”。
老板看了一下那枚金幣,瞳孔折射出神奇的光芒:那是一枚貨真價實(shí)的黃金。
他歡喜得連忙鞠躬作揖,差點(diǎn)要跪倒在她面前,叫她一聲“娘”了。
回頭轉(zhuǎn)身對持槍那個黃毛鬼說:“give him the address ”那個男人上前,從斜挎包拿出一張名片,遞給老板。老板接過來,讀了出來:“封州路十八號英國領(lǐng)事館區(qū)一街一號羅伯特.賈斯汀先生。”
那黃毛鬼女人仍然微笑,說:“這是我的家,Robert是我的先生?!?p> 老板喜上梢眉,連連說:“好、好,我馬上讓伙計給你送去?!?p> 那黃毛鬼女人招呼那個持槍的黃毛鬼,兩個人就出了門。
我聽到羅伯特.賈斯汀這個名字,心想:這個不是今天早上死在潮州人船上那個英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