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私下無人,針鋒相對也好奉勸警告也罷只是他們之間的事,既不會擺上臺面來說,梵音也就無所顧忌了。只要不是面對他,她就無所畏懼。然而梵音又何曾料到她氣惱南殊仙君的話皆被另一人聽了去,且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她所畏懼者。
隱在杏樹后的神帝將將步出,梵音頂撞南殊仙君的話一字不落的入了他耳中。彼時是他先來,因秋荷殿中的杏花開得正好,他想到了這段時間自己一直在照拂著的那個小仙,似乎很愛吃這種酸酸甜甜的東西。今日他要去瞧瞧她的傷勢,然而似乎是種習(xí)慣,去瞧她前他必會先去摘上幾顆青杏,鬼使神差的走到了花樹下,待回過神來時才驚覺走的方向不對。她已醒來,再不是夢中拉著他手囈語呢喃的那個脆弱女子,然而她那痛苦掙扎的模樣卻經(jīng)久在他腦中拂之不去。究竟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讓她連在夢里都是極端痛苦著?像她這般年歲的女子又何來那么重的心事,像是層層包裹在華麗外衣下的糖霜,裹挾著最深的苦澀。她的身上似乎有著太多旁人無法看懂的情緒,包括她的身體,有種日暮秋霜的羸弱感。他不知她是否曾受過重創(chuàng),又是如何煎熬過苦痛白日飛升的,但這樣的身體她自己知曉嗎?如果不勤加修煉,用太上老君的金丹吊養(yǎng)著,只怕?lián)尾涣硕嗌倌暝掠謺氐父厕H。他想他有必要告訴她,畢竟是他救過來的人,總不想白費心思,到頭來還是看著她飛灰湮滅。
踏出的腳步堪堪收了回來,因為他聽到了腳步聲。女子一襲純白衣衫,唇角有掩不住的病容,只是氣色經(jīng)過幾日調(diào)養(yǎng)看著恢復(fù)了些。她步履緩慢正朝著他所在的方向而來,斑駁光影將她籠罩其中,似有晶瑩流光挽著緋花朦朧了身影。她正抬頭踮了腳尖攀摘著近前的杏樹,側(cè)臉漾在光影下,幽靜了歲月。雖是年歲小,眉眼間卻頗有風(fēng)姿,垂落在鬢角的一綹發(fā)絲在風(fēng)中輕輕浮動,顯得她沉靜溫婉,好似那畫中嫣然書簡的精靈。那一刻他不知為何要下意識刻意隱蔽自己,雙腳像是有千斤重般無法前行。
她大概抅不到青杏,臉上表情豐富,能從嘆息間大約能辨別出她的愁苦。她說:“哎,青杏與青棗到底是如何相同呢,口感不同、味道不同,就連形狀都只能勉強(qiáng)相似,這兩者焉能放在一起相比較。這天宮中也委實沒什么可吃的,我就權(quán)且勉為其難接受吧?!闭f著,她將一顆青杏丟進(jìn)了口中。
青杏的酸瞬間充斥了口腔,她被酸得皺緊了眉,真真苦惱了好一會。莫不是真那么難吃?明明她病中迷糊時吃的很歡樂啊,難道是他看錯了?他下意識也伸手摘了顆青杏,尚未來得及吃就聽到了說話聲,之后就是南殊仙君與她的對話。他不信以南殊仙君的修為會不知他就在此處,且他未刻意隱瞞痕跡,只有她修為尚淺未感知到。南殊仙君誘導(dǎo)著她說出那番話,這是在私下里她丈量著無人方露出了真面容?不過或許連南殊仙君都未料到她無所畏懼的氣勢,將他震懾。
雖說她是有些目中無人,且她這個性格在天宮中未必討喜,畢竟鋒芒太露勢必樹敵,不管她是有心還是無意,她已然被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南殊仙君既是對她的警告,又何嘗不是為了她好呢。而她今日造成這一切,或多或少都與他有關(guān)。慢說她是否心有城府,單是這份愧疚足以讓他頭疼??磥頌榱怂?,他勢必要將她留在身邊了,免得她出了這琉璃宮受眾排擠。他看著手心中的青杏,心中很是平靜,他不過是憐惜她,若換了任何一人他也還是會這么做,并無差別。且她的性格,到是合他脾性。
“既然你都聽到了,該是知道她是哪種人了吧?你可還要繼續(xù)將她留在琉璃宮中?”南殊仙君撫著折扇打趣道。
他的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花樹間,從那緩緩步出一人來,他就站在樹林間,與天地融為了一體,當(dāng)真是風(fēng)姿翩翩。他的指尖似乎藏了什么,在見到他的那瞬刻意掩進(jìn)了衣袖中。這就讓南殊仙君很奇怪了,什么東西還不能給他看了?
他無所謂的笑笑:“前些年圍繞在我身邊窩藏心思的女人何曾少過,多一個少一個又何妨。她若真藏著那種心思我自不會留她,你又擔(dān)心什么?”他調(diào)侃地反問他。
被神帝這般一問,到將南殊仙君問懵了。他無從反駁,若說是為他好的話未免太過牽強(qiáng),難道是他看出什么來了?他自嘲地笑笑,他能看出什么來,他并無任何心思。
看著越走越遠(yuǎn)的神帝,南殊仙君聲音悠遠(yuǎn)道:“你這些年來是越發(fā)仁慈了?!边@話也不知他聽沒聽到。
顯然是聽到了。神帝挽唇露出一絲笑意來,他想他大概說的是對的,現(xiàn)在他不再是執(zhí)掌大權(quán)的戰(zhàn)神,無需事事都?xì)椌邞],何不過些舒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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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入秋荷殿的時候梵音正在看書簡,這些書簡均是他留給她的。因她靈力損耗嚴(yán)重,即使他度了她前后上千年靈力,但想要一時間消耗他精純的靈力怕是不易,勢必要有相輔相成的勤加修煉方能融會貫通。而修煉的法門非一朝一夕,需日夜苦修。他贈她的書簡就是道修的不二法門,也不知她可否記下了?
見他進(jìn)來,梵音晃了晃神,忙的將竹簡放下給他見禮。他順勢在她對面坐下,將竹簡拾起來問道:“般若心經(jīng)背的如何了?”
他這是來考她了?梵音心口突突地跳,完了,她什么都沒看,更別說是背了。方才她拿著也只是在發(fā)呆,神游太外,哪想著他那么快就會來抽考。是要老實交代還是囫圇混過去?正神思糾結(jié)著,被他盯著看得心底發(fā)怵。怕是再多的心思都會無所遁形,敗跡在他清冷的眼眸中。
梵音低垂下頭,聲音幽輕道:“沒……背?!?p> 沒背?他是該夸她老實呢還是訓(xùn)她不思進(jìn)取呢?自他讓她背般若心經(jīng)起半月有余,她竟一字也未看進(jìn)去。到也真是個人才,能將他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便是罷了,卻連自身都無所謂,究竟是不上心還是對生死當(dāng)真看得太淡,聽天由命呢。反倒讓他對她訓(xùn)斥的話不好說了。
“既知是沒背,為何不用心呢?修行本是件清苦之事,妄想著攀捷徑又怎能提升修為,還是你僅想著靠本君度你的一點修為沾沾自喜,自以為滿足?罷了,你且將般若心經(jīng)抄上七七四十九篇,直到背熟為止,方能出這秋荷殿。若有下次,你便自行離去吧?!彼凵皲J利,看得她無處遁形。
都說琉璃宮宮規(guī)森嚴(yán),但她入得宮中以來卻是從未見過他苛責(zé)任何一人,是以將那些諫言都拋諸在了腦后,或者說她一心都不在這些事上,自然未得理會。然而她忘了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那樣一個能讓六界眾生都忌憚之人必然有他無上的威嚴(yán)不得挑釁,她也不能例外。
梵音抱著般若心經(jīng)恭恭敬敬應(yīng)答道:“謹(jǐn)遵君上責(zé)罰?!彼m頗有些委屈,直覺他將她罰的委實忒重了些,但那是心里想想,嘴上可不敢說。她雖設(shè)想過來了這二十四天見到他也未必會有何不同,可她有勇氣來了自然就不能被任何困難難倒。況她如今離他這般近,只覺著心跳如雷鼓,莫說是罰她抄七七四十九遍般若心經(jīng),就是抄百遍折了手她都不會吭半聲。她只是不甘心就這么離去,她不在意別人怎么說,只在意他。
她將案旁一碟杏仁酥捧過來道:“梵音謝過君上救命之恩,若非有君上搭救,梵音怕是早已不存在。梵音沒什么好答謝的,只做了些糕點望君上莫要嫌棄梵音的手藝?!笔聦嵤撬裁炊疾粫觯瓦B這杏仁酥都是請教旁人的。
她這么誠心實意的答謝,到是不好讓人拒絕。且她殷殷期盼的眼神澄澈見底,像是個討糖果吃的孩子,仿佛傷害了她就是做了多天理不容的罪過,怎教人忍心殘忍地傷害她。
神帝皺了皺眉,糕點什么的他委實不太喜歡,尤是甜膩的東西,總覺著那是給小女孩哄著吃的。他伸手,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撿起了塊杏仁酥放入口中,杏仁獨有的清香味撲鼻,帶著股淺淡的奶香,到是不甜,就是膩人。不太能下咽,也是他教養(yǎng)好,硬是吞咽了下去,綻出絲漫不經(jīng)心笑容來。
他這不笑還好,笑起來猶如明媚春光,能驅(qū)散她滿身的陰霾。她靜靜看著他,好似只要如此就能滿足。她滿心歡喜地以為他也是愛吃的,于是將糕點又推過去些道:“君上多吃些,若是喜歡梵音往后都可做給君上吃。”她這話一說,他手中拿著剩下的半塊杏仁酥是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