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醒轉(zhuǎn)過來看到的便是九嬰的九個腦袋,正從不同的方向?qū)⑺浦?dāng)然它肯定不記得她是誰,當(dāng)年的她不過是尾小巴蛇,連人形都化不成,如今卻是連真身都沒了。她覺著自己是著實真的丑陋不堪。
不過遇見老朋友她還是很高興的,高興之余不免就見到了那個日思夜想之人,他正站在脈脈柳依下,淡然無波的看著她,好似她就是個陌生人??刹痪褪莻€陌生人么,他們從始至終都不曾真的正兒八經(jīng)相識過,不過是她識得他,將他放在了心上罷了。而他呢,或許連她一星半點(diǎn)的印象都沒有,更別提他從前也曾對這尾小巴蛇逗弄過了。她心里既驚喜又失望,驚喜的是竟能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他,不是說他隨斗姆元君去蔓華山開法會了么,凡界的春日尚未到,怎的就迎到了他的歸期?怎不讓她滿心歡喜。失望的是她該如何在他面前說出自己是誰,他定然也不愿她利用過去的事亂攀關(guān)系,即便他還記得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對她的印象也早有了裂痕,況他未必會記在心上。這么思慮著,初見他的喜悅反倒變成了顧慮。心中忐忑難安,既盼望著他能記著她,又盼望著他永不再記起。那她便能以一個嶄新的身份出現(xiàn)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介紹自己。
九嬰旋了個身,她便從它的身上滑落,堪堪站在他面前。他一身白衣勝雪,墨發(fā)只用氈繩松松束綁著綰在身后,就那么閑庭漫步的看著她,好似在欣賞一件滑稽的事??刹痪褪腔?,她在他面前落入的最初印象大抵就只剩下狼狽了。若非得九嬰相救,只怕她就要跌到那浩瀚的天河中,不知被淹向何處。九嬰會救她,不也是他授的意,那是他座下的神戢,沒他的應(yīng)允豈會隨意招惹上她。
她內(nèi)心有局促不安,恍惚間只聽他又再次問道:“你方才在做什么?”這便是一個帝君在問話了,無論是氣勢威嚴(yán)都昭顯著他無上尊貴的地位,豈是她假裝不識就能蒙混過去的。
她一個緊張竟脫口而出道:“我在釣星星呀?!痹捔T方知自己犯了錯,她一介仙婢觸犯宮規(guī),竟妄想釣天河里的星辰把玩,這般無視天規(guī)也不知要被處以何等刑罰。她怎就忘了自己早已不再是魔界的公主,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任性身份,也不再會有人縱著她。
“釣星星?!比齻€字在他唇齒間流轉(zhuǎn)了圈,再經(jīng)由他淡然說出時,不免讓人心驚膽戰(zhàn)。他良久都不再說話,只是將她望住。
梵音琢磨不透他是幾個意思,被他那熾灼的眼神看得無所遁形??杉幢闳绱?,她都毫無畏懼的迎視著他,好似這般就能將她的荒唐圈解的理直氣壯。她從前每每做了錯事便是這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阿爹阿娘見了莫不要疑心自己是否錯怪了她,最終無論她做了什么都能不了了之。這是她素來慣常使的招數(shù),今日在他面前卻是毫無用處。
“明日自去靈犀處領(lǐng)罰。”話罷他便不再搭理她,似方才發(fā)生的一切不過是場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他不過是順道教訓(xùn)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婢,實無可記在心上的。
梵音凝望著他頭也不回的身影,心中落寞難受。于他來說她與任何一個天宮中的小仙婢不甚區(qū)別,甚至連多看一眼都是奢侈??捎谒齺碚f,能再見到他又是多大的歡喜,哪怕他不認(rèn)得她,哪怕他的眼中從來不曾有過她,只要能見著他,一切的努力就都有了價值。
靈犀仙子么,她甘愿認(rèn)罰。說起這位仙子,可是掌管著二十四天宮中大小事物,若非得他昨夜那番話,梵音是絕非可能見著這位仙子的。像他們這種資歷的小仙婢逐層都有司職來管,靈犀仙子宮物繁忙,尋常也實難見到。
不知是因著神帝提前回宮的事還是其他原因,梵音輕易就找到了靈犀仙子。大抵業(yè)已知曉她干的什么好事,靈犀仙子的臉色很是不好看,連梵音事先準(zhǔn)備好要送出去的夜明珠都堪堪捏在手中,聽得她訓(xùn)斥。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叫梵音的小仙?”靈犀仙子上下打量她,瞧著很是一般啊,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女娃娃,能做出這等荒唐事想來也是可以理解,只不過她這般沒有規(guī)矩還以為自己是一介凡人,任意妄為么。她今日若不能教她長記性,日后怕是要給他們二十四天宮丟臉丟大發(fā)了。
梵音覷了覷底下兩排靜立兩側(cè)的小仙婢,內(nèi)心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這位靈犀仙子怕是沒那么好說話。于是她點(diǎn)點(diǎn)頭道:“正是小仙。”
“本仙聽聞你昨夜竟去了那天河中釣星辰,驚動了昴夜星君,差點(diǎn)著天兵天將將爾給捉拿了,若非遇到帝君搭救,怕是要被逐回凡界,可有此事?”靈犀仙子面色嚴(yán)肅,將昨夜之事的原委淺淺道來。
梵音本是不知昨夜竟還有那離奇曲折的一幕,只以為就他們?nèi)嗽趫?,誰知在那靜謐安然的背后竟不動聲息悄然化解了一場風(fēng)波。若非今日靈犀仙子告知于她,怕是她永不知再次被他搭救。虧得她昨夜還在心底暗暗埋怨他太過冷漠不近人情。而這個天宮中也有太多的危險,她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復(fù),怎不讓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
“回稟仙子,小仙確實有罪。”梵音到也坦誠。
既然她這么坦誠,靈犀仙子也不想同她多廢話,只道:“念及爾是初犯,不罔重罪,著掌一十八記雷刑,焚百年靈力,望爾謹(jǐn)記之?!?p> 什么,一十八記雷刑還不是重罪,還要收回她百年的靈力?想他們魔族承繼大統(tǒng)也不過經(jīng)受七十二道天刑,像他們這種皇子、公主及笄時所受是五十六道天刑,未能熬過者方飛灰湮滅。如今她卻說一十八道不算重刑,權(quán)且于她來說算不得什么吧,可焚她百年靈力又是為何,她修煉了那么久才堪堪不過五百年的靈力,一下就要那么多,這于將她打回原形有何區(qū)別?靈犀仙子罰她這么重的刑罰究竟是出于何種心思?
梵音不服道:“仙子罰小仙雷刑以示警戒便是罷了,著焚靈力不覺是太重了些么?小仙修道至此飛升已是何等不易,若沒了這百年靈力又需花多少年方能修煉回來?道友這般委實忒不厚道了些。”后面的話她幾乎是壓低了聲音說。
可在座的仙子哪個不是耳聰目明,幾個小仙婢偷偷拿眼瞧了瞧她,許是覺著她膽大妄為。
梵音的話激怒了靈犀仙子,她一掌拍至她胸口道:“大膽小婢,竟敢質(zhì)疑本仙的決斷。莫不是仗著初來乍到便敢胡作非為,無人能鎮(zhèn)得住爾?”
靈犀仙子既能在這琉璃宮中主掌一切事物,靈力自然在他人之上,便是凌空這一掌都能教梵音胸口疼上許久。她跌跪在地,抬手捂住胸襟,內(nèi)里氣血翻涌,可想而知靈犀仙子有多大的火氣就下有多重的手。靈犀仙子執(zhí)掌二十四天宮以來宮規(guī)嚴(yán)明,雖說做事是嚴(yán)苛了些,但到底是神帝帶出來的人,不講究人情也是無甚錯處,還沒有哪個仙僚敢說過她一個不字。今日被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駁斥了,豈不讓她顏面蕩然無存。
靈犀仙子待還要教訓(xùn)梵音,卻是聽得殿門口有腳步聲而來。許是難得在這琉璃宮中聽到吵鬧,存了份疑惑方尋聲而至,恰是見到了方才梵音頂撞的一幕。
女子周身仙氣繚繞,著一身粉紫衣裳,明眉皓齒,秀麗端莊,自是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嬌媚,逼艷的不可奪目。流紗的裙裾在她一步一娉婷間如天河中韶韶流淌的汐水,款款芬芳。而她笑起來含眸凝視的清淺,似是如那院中的白色梨花,不爭艷奪目,卻美得舒坦怡人。她身后隨了兩個仙婢,恭敬跟在一側(cè)。光是這等排場就不難看出女子的身份,定不普通。
女子解圍道:“阿渠已許多年都不曾見仙子對誰發(fā)如此大的火氣,可想而知這小仙婢著實是不懂規(guī)矩,方叫仙子為難了。仙子莫要同她置氣,且教她慢慢懂規(guī)矩便是。”她臉上綻著一抹得體的笑容。
靈犀仙子與兩排的仙婢見了此女子均紛紛下跪,惶恐道:“不知芙蕖公主駕到,望公主恕罪?!?p> 芙蕖點(diǎn)點(diǎn)頭道:“芙蕖乃是興致而來,何罪之有。”示意他們不必拘束。且她狀似無意道:“一十八道天雷著實重了些,知情者乃知仙子為人公允,不知情者未免覺著仙子容不下一介小仙,到顯得仙子刻薄了?!彼龑⒗追治雠c其聽道:“琉璃宮乃是君上之府,從輕了便覺不出君上之府規(guī),也是漠視了君上之神權(quán),從重了便是輕慢天帝陛下之顏面,到底是陛下輕允之人。這無論是從輕從重都教仙子難做,何不就將刑罰減半,方顯仙子之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