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坐在主審臺后,冷眼旁觀著底下眾人,她的眼神一一梭巡而過,待她看到底下角落中站著的流錦、攝魂、結魄、幻術等人,她慢慢朝著他們勾了勾唇。如果他們今日敢有任何動作,等待著他們的必然是相同的下場。只是今日本該還有一人,她一直都在等著那人的出現(xiàn),她為何沒來?這場好戲若是缺了配角豈不有些可惜?她挽唇勾起抹譏諷的笑來,笑意未達唇角。
司夜離同樣在看著她,她這身打扮很符合她的氣質,將她襯托得很美。他想起那日她在地牢中與寧浩的對話,她此時的心情又是如何?他猜不透她的心思,現(xiàn)在的她越來越難猜,他幾乎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她可以笑著談論風輕云淡的事,卻又能在下一秒用幾乎殘忍的聲音說出絕情的話。她也可以殺人不眨眼,哪怕那個人是她最親近之人,她也能像對待陌生人般毫不在意,她是望月,她不是他所熟悉的小白。她已經(jīng)又變成了那個用冷漠將自己偽裝起來的望月公子,她的情緒藏的太深,以至于變得異常陌生。
侍衛(wèi)押著司夜離跪了下去,眼前的他只是個階下囚,他們對他粗魯而暴力。阿月是眼看著他再次對自己下跪的,不同于以往那次,這次是他們身份使然,缺少了點旖旎色彩。她放在案臺上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下,被她很好的掩飾了。她緩緩撇開眼不去看他,眼眶卻不小心瞥到身側芷瀾捏緊的雙手正攪在一起。阿月目光向上,并未看到芷瀾有什么異常。許是發(fā)現(xiàn)到她的注視,芷瀾低下身來問她有什么事。
許是她敏感了,就算芷瀾緊張或害怕將手攪在一起也沒什么,她到底在懷疑什么。阿月抬手拍了下驚堂木,示意肅靜道:“堂下犯人罪證確鑿,判為剮刑?!彼p描淡寫的將剮刑說完,像是在說件無關輕重的事。底下眾人皆都嘩然,剮刑換言之就是千刀萬剮,要將人的肉用最鋒利的刀一片片割下,直到剮滿千刀流血而盡。這種死法太過殘忍,若是對任何一人他們不會有這種想法,可那人畢竟是百姓愛戴的司相,他的皮囊又生得這般俊美,真要是這個死法,想必也會讓人受不了。這可是最殘酷的刑罰,沒有之一。
底下議論紛紛,抗議聲隨著阿月的話四起,幾個情緒激動者甚至想要沖上前來找她理論,嘴上說的話自然就不客氣道:“你好歹也是司相明媒正娶的夫人,做人怎么能這么惡毒,不要以為你現(xiàn)在當上了公主就能耀武揚威,想怎樣就怎樣……”
“你這個惡毒的蛇蝎女人,相國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你,你會得到報應的,你的下場會比他還慘……”口誅筆伐者繼續(xù)在瘋狂謾罵著。
眾人都以為阿月不會回應,她之前對所有的謾罵都只采取了一個態(tài)度,就是無視。要知道那些人根本傷不到她,無非就是想借此出口惡氣,還有些人云亦云之人哪里知道什么是非對錯,不過是聽人教唆罷了。就像先前阿月被冊封為公主時一樣,都是在褒貶聲不一中進行的,同情她的人有之,但對她辱罵之人更是有之。她反正現(xiàn)在是毀譽參半,早就無所謂了。她本就不是世俗所認同的那些人。
阿月站起身,緩慢朝著司夜離的方向走去。話是對著先前那些人說的,“瞎了眼么?”她撩唇輕啟道:“的確是瞎了眼呢。”像是在自問自答般,絲毫不在意冷場。底下眾人早就被她的話給震驚了,心道連她自己都這么說,真是可憐了司相會娶這樣的女人。
晌午的日光越發(fā)濃烈,炙熱的陽光照在頭頂有種烈日灼燒的感覺。她一步步朝司夜離走去,滿頭的珠翠琳瑯翠響,迎風發(fā)出細微的叮當聲。她居高臨下看著司夜離,抬手輕挑起他的下頜,由她做來有種輕佻的感覺。司夜離的眼中灑落了細碎的金光,晶亮的眸底倒映著她的身影。她以為她所看到的又會是一片暗沉,但他清楚告訴她,這一次什么都沒有,沒有陰謀詭計,沒有利用,有的只是對她的一顆真心。她被驚到,蟄痛般放開了他。
她在害怕什么,害怕會被他的眼神蠱惑到嗎?阿月從衣袖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一張絹帛遞給他道:“這是和離書,自此后你我再無瓜葛?!彼脑捳Z冷淡,似冬日寒冰不可融化。身為公主,她有資格提出同他和離,但她的做法卻是無法被理解的。她在司相落魄時離他而去不說,還要當著世人的面羞辱他,這樣的女人是難以被世俗所容忍的。眾人又要對她謾罵,司夜離抬起手止住眾人的說話聲。場上靜得仿似只剩下了他們倆的聲音。
阿月轉身要走,就聽得背后司夜離聲音低沉清淺道:“小白,那日婚禮上我其實是安排了李若素、若兮、若騫三姐妹向你敘舊的,不知你是否忘了,當年他們被人欺負就是你救了他們,后來你想推行女革,我就想到他們,與其讓別人來幫助,不如靠他們自己變得強大,既然他們有想法,將來必有出息的一天?,F(xiàn)在他們自己開了個小私塾,專門給女子教書,你看這不就是在一點點進步嗎?”可惜他的良苦用心她都看不到也不想看不是么。
他輕輕笑道:“小白,如果我死了你可否能原諒我,不是嘴上說的,而是心里真的對過去放下了。”他似乎嘆了口氣,聲音很低沉,沉到就像是突然而來的烏云遮蔽了毒辣的日光。他說:“玄月宮已不再是你的責任,你沒有必要將那些扛在自己身上。你已沒有恨的必要,他們不值得??扇羰俏覍δ惴赶碌腻e,能不能在我死后就讓那些都過去呢?”他的聲音中似有懇求,那么低聲下氣只為對她。
阿月的腳步停滯,她想要往前,雙腿卻不聽使喚。她面色冷漠,淡然道:“好?!边@聲好既是對他的承諾,也是對自己而說。寧浩已死,玄月宮已是過去,連她也要走向另一條陌生的路,還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蛟S還是有的,比如說那些隱秘不能言說的事,始終都像是根無法拔除的刺,扎在她心上,不得解脫。但既然答應了,她也想讓自己做到。這是他們答應彼此最后的事了,自此后他們再無瓜葛,當真就毫無關系了。
司夜離指尖顫抖著將和離書塞到衣袖中,唇瓣慘烈地劃出一抹笑來,到最后她還是要離開他不是么,他做了這么多依舊無法挽回她的心,究竟要如何他們才能重新開始?
小白,但愿我這么做是值得的,就算不值得,我也不后悔。
“行刑。”
阿月最后落下這兩個字,廣場正中央邢臺上站立的兩人朝司夜離走去,他們手中一人持一把碩大的刀,刀鋒被磨得異常鋒利。他們將司夜離綁在木樁上,脫去了他的上衣,行刑的壯漢一人提一碗酒,自口中飲入后噴在刀身上,冰刃的刀鋒散發(fā)著森森寒光。
流錦實在看不下去,幾度欲要沖上去,但他們幾人的正前方被不少禁軍圍著,一旦他們動手便會被冠上謀逆罪論處,皆格殺勿論。這是司夜離最不愿看到的,他們的武功他不擔心,但他不想因為他而將事情搞得越發(fā)復雜,這是他們之間的事,總要有個解決的法子,外人是無法干涉的。他們也只是白擔心,什么忙都幫不上。
攝魂拉住他搖了搖頭道:“主子的命令不得違抗,若你實在不忍就別看了?!彼麄冇趾螄L難忍心疼,然而他們知道唯有這樣才是始終,那必定也是主子想要的結果,哪怕是死。
行刑開始,壯漢提著的刀就往司夜離手臂上砍去。鋒銳的刀鋒帶出一串血珠,此人割得又薄又好看。底下眾人卻都是倒抽了口涼氣,有膽小者甚至當場暈厥過去。那些支持司夜離的人企圖想要上來劫囚,被御林軍武力鎮(zhèn)壓著無法動彈,一度場面失控。他們怎能看到這位傾國傾城的相國最后會落得這個下場,既然無法沖上去,他們就轉換策略,改而去攻擊阿月,企圖挾持她來威脅交換。終究是徒勞,那些人根本連主刑臺都爬不過去就被人攔住,將鬧事者當場處決,以來控制場面。還是有用的,畢竟那些人死后吵鬧聲就小了不少。
阿月被吵得有些頭疼,她抬手微微撐著自己的太陽穴,看著刑罰繼續(xù)。司夜離在忍著痛,一刀兩刀,當?shù)谌队闪硪蝗寺湎聲r他的額頭上明顯因忍痛而流下汗來。他面朝著阿月,所以她最是能將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她像是在無動于衷地看著場表演,無論臺上的演員是如何精彩似乎都激不起她的情緒來。
芷瀾不知是被這種剮刑太過殘忍所刺激到還是內(nèi)心實在懼怕,她伏低下身在阿月耳邊哀求道:“小姐,你能別這么對相爺嗎,奴婢求求您了,相爺這些年真的很不易。您就算真想殺他大可一刀砍下,為何非要這般折磨呢?小姐不覺得這么做實在太殘忍了嗎?”芷瀾在阿月的目光中怯懦說完,指責的聲音越來越小,但她緊握著拳,大有種阿月若是不松口她就自己沖出去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