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上不知何時有了個小瓷瓶,自指尖精準(zhǔn)的丟落在寧浩腳邊,然后撥弄了下衣衫,淡然道:“既然我是西鳳長公主,這點(diǎn)賜死你的權(quán)利還是有的。你放心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我會保你個全尸,待你死后將你葬入寧氏宗祠,但這此后寧氏再無后人,這是我對母族所做最后的一點(diǎn)情分。”寧氏香火將再無人供奉。這于寧浩來說何嘗不殘忍,先前雖然寧氏被誅九族,但畢竟還有旁系親支會打理,有他在總也有寧氏在,可阿月既然這么說了,那就是要斬盡殺絕,連將來的史書上都會將他們一并抹去,他們根本不曾存在過。寧浩的執(zhí)念不正在此,他想重振寧氏,將寧氏未能完成的霸業(yè)繼續(xù)下去,他想成為名垂千史的寧氏偉人,然而他給族人帶去的卻是更大的毀滅,這讓他又有什么臉面去見列祖列宗。
寧浩終于慘白了臉,灰敗的抬起頭看著越走越遠(yuǎn)的阿月。她的腳步堅(jiān)定冷冽,只留了最后的背影,連看都不愿再看到他。他知道她恨毒了自己,也知道彼此的軟肋,可當(dāng)他在摧毀她軟肋的同時堅(jiān)硬了她的心,也讓她狠狠重創(chuàng)。這才是玄月宮教出來的人,他終于還是將她逼回成了望月。望月冷漠、寡情、殘忍、狠毒。
寧浩看著阿月消失的方向良久后,將地上草堆里的白瓷瓶撿起,那抹詭異的笑漸漸在他嘴角凝固,他又想到了那年杏花微雨,他在清新的雨后與寧心苒相逢,她淡淡一笑朝他柔柔喚了聲“表哥”,自此相思不忘負(fù)。他也該去找她,向她賠罪了。如果人生能重來,他還是會將阿月送入玄月宮,哪怕是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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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受封公主的儀式簡單而隆重,為昭顯對她的歉意,受封那日百官齊來勤政殿,西鳳帝拖著病重的身子親自主持,為的就是向世人證明,她是受寵愛的。勤政殿外的長廊上擺滿了奇花綻放,勝似驕陽下烈日的熾火,熱烈迎接著這一日的到來。
若說這位即將要被冊封的長公主,那身份也是相當(dāng)有故事的。坊間百姓流言紛紛,說什么離奇的故事都有,大有種要將她妖魔化的情勢。其實(shí)無非是對于她怎么從寧浩的女兒變成了江湖上聞風(fēng)瑟瑟的望月公子,又從望月變成了皇室公主。這身份多重的轉(zhuǎn)變不僅使得阿月被冠上了神秘色,就連對皇室的多種揣測都甚囂塵上。百姓本就對身處高位的皇室子嗣多有好奇八卦,現(xiàn)在正好滿足了他們的談資,只要當(dāng)事的幾人懶得搭理,這種事遲早都會過去,不過是時間問題。
阿月清早就被青荷嬤嬤領(lǐng)著幾位宮女給拖到了銅鏡前坐著打扮,說起來這位嬤嬤從前還被指派來給她出嫁前梳妝,沒想到多年過去故人還會再次敘舊,當(dāng)真是不勝唏噓。不過從這件事上顯然是西鳳帝對她用了心的,青荷不僅是宮階品級要高于一等,據(jù)說從前是專門伺候皇后的,后來也伺候過皇妃等高階嬪妃,宮中也只得公主這種等級才能使得動她,這次派她前來可見她的地位。
青荷對于再次見到她自是歡喜的,臉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從她那時為阿月梳妝起她就能看得出這個女子是有福氣之人,如今果然是如此。只是沒想到她竟會是皇后的女兒,心中無不感慨。對于外界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傳言她也聽過不少,真真假假暫且不做評論,可阿月臉上的淡然她卻是看在眼中的,能有此等心理素質(zhì)的女子方才能堪當(dāng)公主之大任。
她邊替阿月梳妝邊感慨道:“這么看來公主的眉眼的確與皇后有些相像,老奴應(yīng)當(dāng)早些看出來的,也不致讓公主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她的話中有對自己的自責(zé)。
她的善良并未能打動阿月一分情緒,她冷漠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和眾人,像是在看場無關(guān)緊要的盛宴。她的臉上從見過寧浩出來時起就欠奉表情,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么,就當(dāng)眾人在得知西鳳帝將要冊封她為公主的布告發(fā)出去后,就對她多有關(guān)注。世人都有獵奇的心里,都想看看這位即將要成為公主的女子到底有著怎樣傳奇的過往。然而令他們失望的是,她雖美則美矣,卻冰冷的讓人無法靠近,更別說是窺探了。
素來清冷的清月宮中因?yàn)榘⒃律矸莸母淖兊绞怯瓉砹瞬簧偃?,西鳳帝皇子是不多,公主卻是有好幾位,且又有不少都是不受重視的。今日這些不受重視的公主自然要借此機(jī)會攀附這位新晉皇姐,同時也能在西鳳帝面前博個好名聲,一舉兩得的好事他們怎能錯過。
這些人中的不少人阿月還有淺淡的印象,他們從前跟在蕙平身后可沒少攀附她,即使不出手刁難別人,冷眼旁觀、煽風(fēng)點(diǎn)火的本事可是不小,現(xiàn)在見到她得勢就以為她能獲得西鳳帝圣寵將蕙平給比下去,自是要往她身邊靠了。他們心知肚明蕙平都對她做過些什么,兩人今后在宮中的形勢必然不會是交好,他們選擇將陣營轉(zhuǎn)向她這位新晉公主,或許是看她近來得寵,又或許是他們自己也知道蕙平待人如何,從前是無從選擇,現(xiàn)在都紛紛倒戈不就證明了蕙平的人品么。不過是群小人,不理也罷,這種應(yīng)付的事自有人會替她做。
到是有一人旁人應(yīng)付不了,就連芷瀾看了都要皺起眉頭往阿月身邊靠的這位,臉色顯得尤為難看。她怎么都不會想到事情兜來轉(zhuǎn)去,阿月怎么就成了她同父異母的同胞姐妹了?且她還是皇后的女兒,雖說現(xiàn)在身份不比從前矜貴,可若是他們母妃都尚在世時,那可是寧氏一族最昌盛的時代,就連她都不得不在阿月腳下匍匐喊一聲“皇姐”。蕙平只要一想到自己母妃是何等卑微凄慘,她就忍不住憎恨那些有母族靠山的公主,他們有什么了不得,無非就是仗著家族勢力才能在宮中站穩(wěn)腳跟,可他們別忘了無論是哪朝哪代的帝王都不希望受到臣子的脅迫,哪怕是心里上的也會使得他們想要疏遠(yuǎn),她就不一樣了,她能受到的寵愛就全是自己努力得來,哪怕這背后有著虧欠,也足以讓她圣寵不衰。她一直都深信自己才是西鳳帝此生最寵愛的公主,然而阿月的出現(xiàn)讓她心中既是妒忌又是憎恨,她在害怕、恐懼。這些負(fù)面情緒催使她前來清月宮中,她不知自己為何要來讓自己難堪,也不知還能再說些什么,眼下情勢已經(jīng)不是她所能任性放縱,她也不再是那個得寵的公主了,自從司夜離當(dāng)了攝政王手握皇權(quán)后就暗中已將她從朝堂上趕了下去,她原以為是自己在利用他,卻沒想到最后是被他給利用。而自從曝光出司夜離的身份后,她就連在西鳳帝面前也失去了寵幸,他大概是將此事遷怒到了她,畢竟從前兩人走得極近,想此時撇清關(guān)系已是不能。蕙平心中怎能不氣,但她只能忍著。
她親自指派了宮人將挑選的禮物送上,唇角揚(yáng)起抹得體的笑來,說了幾句恭賀的話,到是讓人挑不出錯處來。這位素來囂張跋扈的三公主竟像是換了個人般,眾人原本還在擔(dān)心她的到來會惹出些事來,沒想到什么事都沒有,難免松了口氣。
蕙平湊近阿月身邊,從銅鏡中能看到她笑容中那抹一閃而逝的陰鷙,她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附耳輕聲道:“別得意,你最好別讓我抓到什么把柄,否則我必將你從這個皇宮中趕出去。望月公子素來詭計(jì)多端,這次搖身變成為長公主想來感覺一定很好,但你真正只是為了個長公主嗎,還是別的什么目的,你覺得你能得逞?”她話中的意思明了,阿月又怎會聽不懂。
阿月起身從蕙平身邊繞過,將手搭上她的肩輕輕拍了拍道:“子璇,但你終究還是要喚我一聲皇姐,不是么?!”這一語雙關(guān)的話足夠讓蕙平心里難受上許久。
她拍的力氣并不重,蕙平卻覺得好似被什么給砸到般,臉色一下子慘白。這個女人果然不好惹,沒有什么事是能擊垮和威脅到她的。蕙平拽緊了雙手,在眾人面前變成了場徹頭徹尾的笑話。
芷瀾攙扶著阿月往外走,身上曳地拖尾的長裙很難走,繁復(fù)華美,將她的身材包裹的非常完美,就連頭飾也用了鳳尾來雕飾,將她襯得越發(fā)精致。殿外的天晴朗明媚,又是一個好天氣。她不覺抬眼看向?qū)m外湛藍(lán)的天空,廊檐樓閣外還有高闊的河山,從此之后都將要由她來守護(hù),這是她身為鳳氏子孫的職責(zé),也是她不可逃避的責(zé)任。從她踏上勤政殿漫長的甬道開始她就明白了一點(diǎn),這條路一旦走下去她就沒有了回頭之路。不管她是愿意與否,她都將要與鳳氏的江山捆綁在一起,自此后榮辱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