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內(nèi)心平靜的看著面前的男子,那曾是她摯愛之人,即便多年過去,心中對他充滿了仇恨,也曾無數(shù)次想要親手了結(jié)他,然而當(dāng)他就這樣滿身鮮血、氣息微弱的站在她面前時,她內(nèi)心又怎是真的無動于衷呢?外表的假象不過是做給人看罷了,內(nèi)心深處恨不得將傷害他的人全殺了方能解她的心頭之恨。深藏在衣袖間的指尖微微收緊,她的腳步堅定,神態(tài)自然,仿佛不過是在看個陌生人。
“將他弄醒?!蹦腥死淠l(fā)號著命令。
守衛(wèi)的士兵從旁邊拿了一桶水潑到司夜離身上,將他身上全部淋濕,凌亂的墨發(fā)上有水滴在往下淌水。又過了一會他才動了動脖子,阿月猜想他應(yīng)是醒了,但她未能從他遮蔽的墨發(fā)間看清他的眼眸來。他的眸子素來都高深莫測,旁人鮮少能窺探其心事。從前的她不曾,往后的她更不能。所以她只能揣測著此刻的他在想些什么,或許只是茍延殘喘的活著根本動彈不得,還是放棄掙扎后的安于現(xiàn)狀?無論哪樣都不可能會是他內(nèi)心的想法。
阿月走上前,抬手撩起他的墨發(fā),想將他看清??僧?dāng)她看到他幽深的眼眸同樣看向她時,卻是她先潰敗下來。她躲閃著不敢去看他,至于為何不敢,那是她心虛。確認(rèn)過司夜離的身份后阿月轉(zhuǎn)身走向男子身邊,她眼神異常堅定,沒有比此刻更能清楚她想做什么。她拔出男子隨身攜帶的佩劍,劍聲在空曠的環(huán)境中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士兵見她這副樣子俱是緊張的將其圍攏,就怕她對男子不利。他們手中持劍,單手握在劍柄上,似是只要她敢稍有些什么異動來便能隨時將她斬殺。
阿月勾了勾唇,他們對她可真是不放心,但這么警惕也是好的,連她自己都不敢保證會不會劍鋒一偏刺錯了誰,更何況是他們呢。阿月握緊了手中的劍,那把劍仿佛有千斤重,她怎么都提不起來。此時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包括昏沉中的司夜離。他略略抬眼便見到她勾唇笑著折返走向了自己,唇角那抹笑意越發(fā)濃厚,像是開在三月里的春花般美好。她明明這么笑著,卻讓他看出了笑意中的酸澀和憎恨來。
她說:“晉主,你必然想不到自己有一日能死在我手中。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太痛苦。其實(shí)你應(yīng)該能想到,當(dāng)你算計我,傷害我族人,滅我族時,我與你之間就必然是不共戴天。我可以忍受你騙我,但你為何要利用我的感情去殺他們?他們即便有錯,可他們都是我至關(guān)重要的親人。你殺他們,你讓我情何以堪?”她手中緊握的劍對準(zhǔn)了他,她聲音凄厲,將這些年的苦痛與委屈一并傾訴出來其實(shí)并不容易。那些就像是扎根在她心坎上的一根刺,越是時日久刺就越扎得深,久而久之想要拔除就會連帶著血肉一并拔起,疼痛之情可想而知。那些經(jīng)久生根在血肉中的仇恨或許太過隱晦,并非是拔除就能止住痛的,相反就像是結(jié)痂的潰爛,重新再傷慟一次。如果不是來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代,如果不是為了假意的投誠,這些話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對他說,便是兩人拔劍相向,斗得你死我活,也不見得她就愿意再一次去翻看過去的那些傷痛。她就不是這樣的人,她也不會做這么矯情的事。
“所以你一直都在怪我,怨恨我,哪怕我說那并非是我真實(shí)的本意,你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去做你認(rèn)為對的事?”他低垂了頭,慢慢的回答她。他知道她在說些什么,從她口中說出的都是他歷來的罪證,那些無法對她洗清的罪孽。
“是?!卑⒃侣曇魮P(yáng)起,劍尖抵住了他的心口,黑色的衣衫將她冷銳的劍尖襯托得鋒利無比,甚至能倒映出他狼狽的臉來。他估摸著也看到了那么不堪的自己,但他卻是無動于衷的,比她想象的更為不在意。本來就是,他們彼此身上的缺點(diǎn)或優(yōu)點(diǎn)早就暴露無疑,不管是什么樣子也都早已看過,哪里還會在乎被她看到更糟糕,無非是她,若換了旁人那就不同了。
只要她的指尖稍稍用力,劍尖便能穿透那層薄薄的布料,直接刺上他的肌膚。記憶中他的肌膚觸感很好,常年累月的運(yùn)動使他不似平常書生般秀氣,反到有幾分結(jié)實(shí)肌肉的野性美。她在胡思亂想些什么,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在意淫他,指不定又要如何的嘲笑她了。
可縱使不去想這些,兩人經(jīng)年相處的細(xì)節(jié)也會時不時的浮聚在腦海中,使她一邊沉迷一邊痛苦不已。然而只要想到這些,內(nèi)心深處的恨意就會加深,曾經(jīng)有多深愛如今就有多恨。如果這一切的最開始是場戲,演來給那人看,此刻的她卻是真的陷入其中,無法自拔。
念及過去,難免就會牽扯出多年的往事來。那是她最不愿觸及的一段往事,不止是被人利用的可笑,還是她為之最在意的一個人狠狠將她心碾碎的一段恥辱過往。她是那么的高傲,又怎會不在意被人踐踏的滋味。豈止是傷了心那么簡單,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忌恨這么多年。疼痛是一回事,恥辱又是另一回事,今日她就要好好問一問為何他要對她趕盡殺絕,當(dāng)真就那么容不下她嗎?
“如果換了是你,你會原諒一個親手殺你的人嗎?那日我滿心期待的等你回來,一直從白日等到了傍晚,夕陽的晚霞將我做了滿桌豐盛的菜點(diǎn)綴的五彩繽紛,你知道我從來不會做這些,可我想努力的當(dāng)個好妻子,我想告訴你,尋常女子能做的我也是能做到的。然而我等來的是什么,等來的是滿宮抄斬的消息,等來的是你的彈劾奏書。你與阿爹政見不同,你認(rèn)為玄月宮危害世人,你可以將其剿滅,但你為何要一個都不放過?那些人里雖然都是些窮兇極惡之人,可他們畢竟對我有養(yǎng)育教導(dǎo)之恩,你不認(rèn)同他們又怎會來認(rèn)同我。我知道就連我在你心里都是該死的,或許你根本不在乎利用我,因?yàn)槟銖膩硪矝]考慮過我的感受??晌乙彩莻€人,我也是會痛會絕望會自責(zé),你可以不愛我,卻為何要騙我?”這種痛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并非是肉體上的痛那么容易消除。被欺騙留下的傷痕即便過去了許多年都依然未能釋懷,可想而知是有多痛了。那是直擊靈魂的一擊,時間或許是最好的良藥,但時間要有多久良藥才能發(fā)揮作用卻是無人知曉的。
她在說什么為何男子完全都聽不懂?看似好像是個無法解開的仇怨,聽起來也頗為的揪心和可恨,難道說他們之間的恩怨是真的,他當(dāng)真就這么殘忍的傷害過她?怎么聽下來都是十惡不赦的罪孽,若是這樣還能放過他,那連天理都不容了。他想要插嘴說些什么去指責(zé)司夜離,卻是被阿月打斷道:“閉嘴。”
話是對著男人說的,可她的劍卻扎進(jìn)了司夜離的胸口。她扎的并不深,但正是這種漫不經(jīng)心的重力才使人更疼,疼痛越發(fā)明顯的傳到了他的四肢百骸,她就是要讓他清晰的聽清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這些都是他欠她的,怎么能當(dāng)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呢?許是太過疼痛,他就那樣溫軟的看著她,眼神沉黯,不知在想些什么。那里或許有痛有虧欠,然而阿月并不想費(fèi)力去解讀,她沒有興趣。視線交措,自然就移到了劍尖下流出的血來,深紅色的血漬沾染上了埋沒的劍身,很快就與他身上的黑衣融為一體。
她眼神漠然,無動于衷道:“即便你再恨我,就一定非要我死嗎?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不會阻礙你的路,這樣你就能同沈暮娩在一起了?”他的眼神微動,似是想要說些什么來解釋,最終還是放棄了。阿月見此心中的怒火更甚道:“怎么,是我不應(yīng)該提到她,還是我不配知道這個事實(shí)?你知道四年前當(dāng)我在蘭晴語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時是多么的震驚嗎?我?guī)缀跽玖⒉蛔?,因?yàn)槲也幌嘈拍闶窃诶梦?。可?dāng)我死里逃生,在鄔州遇見途經(jīng)此地的你們時,你對沈暮娩的維護(hù)與寵愛卻讓我清晰的意識到自己是有多么的可笑。我曾認(rèn)為的那場情愛中,不過是我一個人的美夢,我將自己困在夢境中看不到你是如何殘忍的一步步絞殺著我的親人朋友,可笑我竟還認(rèn)為你會同我白頭到老的狗屁誓言。你定然也覺得很好笑吧,笑我的天真愚蠢,笑我自詡聰明卻不過是個感情白癡,不止任人愚弄,還將情敵當(dāng)成朋友,讓她在身邊潛伏了那么久還不知,最終落得個慘敗的下場。這一切我不該怪別人,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認(rèn)人不清瞎了雙眼,本也沒有什么顏面再活在世上。可我在未能手刃仇人前更沒顏面去九泉下面見那些因我死去的人……”她呢喃著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