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祁云走后明妃坐在大殿中,她單手撐著額角,似睡未睡,宮人想進來看看情況,卻是不敢打擾,又悄悄退了下去。近來朝中事物繁忙,明妃已好幾日都未曾睡過好覺,不是被大臣犯,就是被各種朝事傷腦筋,他們在她身邊伺候了那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她變了臉色。若是這時九公主能在就好了,就能為明妃分擔肩上的擔子。說實話這些年來明妃殫精竭慮,每日僅睡幾個時辰,光是花在批閱奏折上的時間就足夠讓人心疼,她為東燕所做旁人或許看不出來,只道她野心勃勃覬覦權(quán)勢,可在這權(quán)勢之下的顏氏一族并未做出對社稷有威脅的舉動,否則也不會深得東燕帝器重和信任,這點帝王心中比誰都清楚,就連宮人都能看出來的淺顯問題難道旁人看不出來嗎?他們只是在意明妃是個女子,才會說她是禍國殃民,她做什么都是錯的。
明妃坐在空寂的大殿之上想了許久,想到了這些日子來接連發(fā)生之事,并一直在朝著不可預計的方向走,東燕國內(nèi)儼然已陷入了爭斗中,是朝廷與百姓之間的沖突。然而這就更讓人頭疼了,戰(zhàn)爭爆發(fā),到最后生靈涂炭的還是整個東燕,誰都逃脫不了??墒沁@些誰會在意,權(quán)利的交換總歸是要付出代價的,哪有戰(zhàn)爭不是踏在皚皚白骨上累積而成。
或許真的是她輕敵了,才會讓敵人有可趁之機,想要以此來顛覆東燕。可那人就算打著朝廷被她把控的旗號發(fā)動戰(zhàn)爭,但東燕到底還是姓百里,就算將來傳給顏九,也逃不開這個姓氏。他又算是以什么來名正言順的奪取這個帝位,反軍還是謀反的搶奪?無論哪一條,那人與齊王都將是亂臣賊子,最終都會被口誅筆伐。他們不過是在煽動無知的百姓,這點到是不難,只要她將東燕帝請出來,自然能鎮(zhèn)壓,只是對于動亂。明妃眸底光彩越發(fā)的黯淡下去,既然要用血來結(jié)束,那她也絕不介意犧牲些人。
明妃起身往中宮走,到了這時她必須要讓東燕帝親自來主持此事,否則她在只會更激憤民心。然而明妃尚未走到中宮,侍衛(wèi)就在半道上將她攔住道:“回稟娘娘,最新獲得的情報,那個自稱是殤的人帶領的人中混入了北魏之人?!彪y怪他們在戰(zhàn)事上能這么快就一路從北邊打過來,擁護了好幾個城池的人來與他們一起對抗,原來竟是有北魏的人來助陣。難道說是北魏想以此來對東燕發(fā)動攻勢,助齊王登上皇位?北魏才被西鳳重傷不足一年,自己國內(nèi)又接連發(fā)生皇位動蕩,怎還有喘息的時間這么快就來對付他們了?難道他們都不需要休養(yǎng)生息,保存實力,還是想將整個天壑大陸的諸國都挑釁過來,以此來顯示自己的國力有多強?看來上次她暗中幫著西鳳慫恿他們落入圈套的事被北魏給知道了,他們必定懷恨在心,怒不可揭的想來報復。
明妃指尖一點點捏緊,好一個北魏,好一個齊王,竟然聯(lián)合起來想謀朝篡位,既然他們那么想死,那她也絕不留機會給他們。
此事上奏到東燕帝面前,他淡然看著對面的明妃,不知是在質(zhì)疑她的能力還是不相信她會處理不好這些事。明妃被他這么看著有一瞬間的失神,他們夫妻多年鮮少有恩愛繾綣,更別說是對視了。通常談論最多就是公事,哪怕是連后宮的嬪妃都很少談起,他們之間更多的像是君臣,直到今日明妃才想起來她除了是顏氏的長女,為其輔佐帝王外,她還是個妻子,她也有脆弱的權(quán)利,在她遇到風雨險阻時潛意識里還是想找個人依靠,只是那人根本不曾在意過她。她這一生從出生時就明白自己的使命,也許是活的太過明白,自己最終會走上哪條路,是以從未奢望過得到一分情愛,在她眼中那些都是可以被利用可失去的不可掌控之物,除了魅惑心智毫無用處,所以在顏九的婚姻面前她也是如此對待的。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少了丈夫的疼愛,當她被群臣圍攻想要有個依靠的肩膀時,她卻找不到那份依靠,她在孤單落寞中堅守著權(quán)利,蹉跎了半生,到底是對還是錯?她有些迷惑了。
“怎么了,你一向都做的很好,難道僅僅是齊王的打擊就將你給擊垮了?朕的江山還要依靠你,只有你守護好了將來才能順利的傳到阿九手中。放心好了,那些亂臣賊子折騰不出什么幺蛾子,你要懂得會用手中的權(quán)勢,他們既然能收買人心,難道你會做的比他們差嗎?現(xiàn)在你是弱勢,但你只需輕輕點撥就能將弱勢扭轉(zhuǎn),你畢竟才是執(zhí)掌東燕多年的主人,還會怕了他們不成?!彼χ牧伺乃募绨颍钢鴫ι纤鶔斓漠嬚f道:“就像這縷日光,只有在極盡的黑中才能顯出它的不同來,可若是不畫,整幅畫就在陰云籠罩中。好了,朕相信你能想出對策來?!彼麚]了揮手,繼續(xù)專注欣賞起自己的畫作來。
明妃不是沒有嘗過被東燕帝打發(fā)的滋味,只是從前未曾深想過,如今卻是從他那淡然的態(tài)度中看出一二來。這種極致的冷漠或許在外人看來是對她的信任,也或許會說她得寸進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他對她最大的懲罰和不滿。他用冷漠筑起了心墻,不讓她靠近,同時也拒絕去靠近她。他心中對她是恨還是狠?那一刻明妃覺得身上像被人潑了盆冷水。東燕帝口口聲聲都說著讓人舒服的話,可他那綿里藏針才是最傷人的。他是從何時對她不滿的,是怪她獨攬皇權(quán),可那些不都是他給她的么?
這或許就是她的夫君,在她遇到困難需要他時,會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搪塞她,轉(zhuǎn)身卻將她拒之門外,讓她獨自去面對承受。說什么疼寵,說什么對他們顏氏一再的放權(quán),都是他拿來給世人看的借口,在那隱藏的面具之后是冰冷的虛偽,指不定他早就恨毒了她,忌憚了顏氏多年苦于無法拔除,才讓他們權(quán)勢滔天,站得越高摔得越重。而她竟在這樣深城府的人身邊多年卻未能將他給看透,他的漠視才是縱容慫恿暴亂的起源,這個人是有多可怕,她忽然覺得自己再也看不透。
明妃身子發(fā)顫,疾步往外走,她既然猜到了這些就要早做打算,她要通知哥哥和族中從這場皇權(quán)中抽身,絕不能將顏氏毀于她之手。還有阿九,阿九在哪里,她該怎么辦?
明妃抬頭望著蒼茫的天幕,那里只剩下蒼白將她籠罩。她此生從不知害怕是什么,生在權(quán)貴之家注定就與死亡為伴,一邊是權(quán)勢一邊是地獄,可她的孩子是無辜的,誰又能來解救她?都說皇族人心最是冷漠,他們?yōu)榛饰欢?,也早將七情六欲摒棄,她從前不完全信,如今卻是真實的感受到了。
她在倉皇疾步間扶住宮廷的高柱,上面雕龍覆鳳極是精美,身后太監(jiān)宮女見此情景均不敢上前,只低垂了頭伏在一側(cè)。而她呢,在這空芒華麗的深宮牢籠中無聲的笑了,笑得異常凄美。
元月初十,百里無殤帶領的起義軍距離東燕皇城不足千里,他們站在高地遙望著這座古樸而雕琢精美的城池,內(nèi)心感受竟一時間難以言表。怎么說呢,是激動多些還是感慨多些,旁人或許不會明白這種復雜的情緒,可是對于這個曾經(jīng)生育了他卻未能養(yǎng)育他的地方,他是憎恨的。就連生都未能得到祝福,相反還是在被人迫害中倉皇的逃命,一路顛簸流離才勉強逃過了一劫。可就是這樣艱難的日子讓他更加明白只有隱忍,只有低到塵埃里,才終有一天能將頭仰高,去看這萬世的風景。如今,他終于等到了,過去的苦痛不過是用來磨練他的心智,讓他終能有一日有能力踏上這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不再害怕和忌憚。也再無人能阻止,那些曾經(jīng)阻礙過他的人他要感謝他們,若是沒有他們的磨練,或許他到今日還活在恐懼和擔憂中,時時懼怕死亡會降臨在他頭上,也許就連夜間睡著都要害怕會不會被人在睡夢中刺死。但如今的他足有能力自保,并撼動那些人,又哪里需要擔心,反而是他們該夜不能寐了。
那日百里無殤去祭司院找阿月,同她結(jié)盟。原只是想借助魯氏秘術(shù)的威力能給自己如虎添翼。這些年來他忍辱偷生結(jié)交的那些官宦子弟別的用處到?jīng)]有,但能為他打通關(guān)節(jié),讓許多人都認得他,這樣他暗中招兵買馬起來多了層方便。他自己就已存了不少人,一直都供養(yǎng)著他們操持武力,按照最嚴格的軍隊訓練,這些都需要龐大的經(jīng)濟來支撐。他表面上繼續(xù)做著他的質(zhì)子,反正他在西鳳就是大閑人一個,只要他不犯什么事自是無人來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