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還在為她梳發(fā),侍女將首飾為她戴好,阿娘拿起侍女手中最后一件鳳冠時許久都沒有舉動,琉璃翡翠的珠子璀璨華光,她阿娘低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在銅鏡中轉(zhuǎn)過身,唇瓣扯出抹淡然的笑,調(diào)侃阿娘道:“娘親這是舍不得七兒嗎?七兒就算是嫁了還是娘親的女兒,以前未曾變過,以后也不會變。”她原是想緩解氣氛,誰知她這一番說詞卻惹來了阿娘更多的淚水。
晶瑩剔透的水珠滴落在鳳冠上,一滴連著一滴,像是串聯(lián)的線。溫潤的指尖觸上婦人保養(yǎng)得宜的臉龐,輕輕將淚滴擦拭掉。阿娘,別哭,您哭了七兒也想哭。
阿娘將她摟進懷中,低聲呢喃著她的名字,卻是什么話都未再說。她想說的她都懂。
深夜,她靜坐在自己的臥房中。四周很安靜,只有紅燭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聲伴隨著她,大紅的桌面上擺放著一壺酒和兩個杯子,還有幾樣層疊寓意美好的糕點和堅果紅棗,大紅的喜字張貼其上。她被圍困在喜帕下不得抬頭,只能眼觀鼻鼻觀心盯著自己的腳尖,喜服上繡著繁復(fù)的花樣,這一切并不陌生,曾經(jīng)她也為一個人穿過嫁衣,只是那夜的記憶太過凌亂,一點都不美好,甚至可以說是兵荒馬亂。思緒有些拉長,她胡亂的想著,如果她沒有丟掉那段記憶現(xiàn)在又會是如何呢?她不敢往深了想,依著她的性子必然是不會有任何結(jié)果的。唇瓣勾勒出一絲澀意,她是如此的了解自己。
夜色深濃,院子里靜悄悄。她忍不住將喜帕摘下,看來今晚會是她獨自一人了,望著皎潔的月色她忽然想笑,她竟連自己嫁給了誰都不知,天底下有她這樣的新娘嗎?那人不愿來也好,她到落得個自在。也是,誰人不知她過去那點事,早在她為了他敢于天下爭的時候就宣布過自己的心意,當時他的臉色并不怎么好,當著眾新晉小仙和仙尊的面差點沒將她趕出二十四天去,她已在六界中揚名立萬,所以后來才會連她是誰都被扒拉出。在他驚愕的眼神中她看到他對自己的失望和冷漠,不過那時她并未去讀懂那一閃而逝的憐惜,只知道從此后他對她便再也沒了往日的那份親近,甚至故意刁難她任著別人欺負她。
不去想就感覺不到痛。她這么催眠著自己,將紅綢緞的被衾鋪開,縱使無人來愛她也要嘗試著愛自己??删驮谒獪蕚渚蛯嫊r房門驀然被推開,聲音并不大,只在合上時發(fā)出了一絲聲響。她站在床頭背轉(zhuǎn)著身,身姿單薄,就在那關(guān)門聲中被狠狠怔愣了下,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大概猜到是誰。深吸口氣,無數(shù)次演練的話語到了嘴角卻是怎么都說不出口,她只好扯出抹笑來,慢慢轉(zhuǎn)過身。
當她視線與眼前那人相觸時,唇角那抹笑倏然凝注在嘴角,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僧斈莻€人邁著堅定的步伐,穿著紅色的喜服朝她一步步走來時,她心尖一抖,雙腿無意識的一步步往后挪退。這一定不是真實的,她狠狠掐著自己的臂彎,就算傳來真實的疼痛都被她給否決了。奈何她的身后就是床榻,雙腳抵著榻沿沒法再挪動一步,就在她轉(zhuǎn)身想要逃跑的那刻男子神色微動,伸出手從她的腰間穿過,緊緊自她背后將她禁錮在他的胸膛與手臂間,令她動彈不得。他那繚人的白檀香縈繞在她鼻間,他的氣息吹拂在她頸側(cè)。她似是不甘心手腳并用的掙扎,“放開我,迦夜?!?p> “是我?!彼浇枪雌鹨荒ㄐ?,很好,她還記得他是誰。想到她直呼自己名字他眉宇間隆起的離愁淡淡散開,原本的怒氣也一點點消散。
她的力氣本就敵不過他,此刻更是被他壓的一點還手余地都無,他就任著她漸漸平息怒火。她在他懷中安靜下來,沒想到兩人再次見面會在這種情景,心頭五味陳雜,千言萬語最終只化成了一句:“我已經(jīng)成親了?!?p> 男子唇瓣動了動,轉(zhuǎn)而言笑晏晏道:“我知道?!彼麄冞@不結(jié)婚了嘛,那明黃亮眼的紅色鋪天蓋地籠罩在屋子里,而他們身上各自都穿著喜服,他要還是不知那就是他眼神有問題了。
她側(cè)轉(zhuǎn)過身對他這話不明所以,他是什么意思。然而男子將她身子掰過來,鼻尖抵著她的鼻尖,在她驚訝中吻了吻她的額頭,低喃道:“我很高興你能嫁給我?!?p> 他的話令她一頭霧水,她呆萌的表情取悅了他,他笑著牽過她的手,將她拉到床上坐好,再取了桌上的兩個杯子分別倒?jié)M酒,取著酒杯遞給她。
她此刻腦子混沌的厲害,怎么都想不起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已經(jīng)打算要放棄他了,怎么可能還會嫁給他,再說他們仙魔不兩立,她的阿爹阿娘都不會同意的。然而就在她呆怔時他已將酒杯塞入她手中,勾著她的手腕交叉,酒杯抵至唇邊,他染笑的眸中倒映著她緋色的身影,女子容顏絕色,薄唇緊抿,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怎么她感覺自己置身夢中,那般的不真實呢?
他音色低沉蠱惑著她:“小七,我們已然是夫妻了,這個身份你必需要接受?!?p> 夫妻?她被這個詞給驚駭住,卻半點沒有喜悅。眼中有氤氳的水霧染上眼角,見他就著她的手將合巹酒一飲而盡,那片水霧越加的積聚。她曾多少次幻想著有一天能成為他的新娘,這個夢她做了幾近千年都沒醒,可如今當他說他們已然是夫妻了的時候她卻為何那么想哭呢?那種壓抑的難受他又怎會知道,這過程有多艱辛,就像是翻山越嶺終于攀上了頂峰,可這其中她經(jīng)歷過太多失去,以至于沒有了那份歡喜的心境。她怕自己一旦歡喜了就又會從云端落入地獄,這種苦痛她嘗過太多次再也不想嘗。
將酒杯放下,她退離開些距離,就在他的指尖觸上她衣角時她手一縮,站起身沉寂道:“從前我或許很想嫁你,但今后不會了,我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會再不自量力做出令你為難之事,你無需覺得對我愧疚,從前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我做過什么都不需你來可憐,你的同情我要不起?!彼穆曇艉茌p,卻足夠他聽清。
背后之人許久都沒有出聲,她勾唇揚起抹嘲笑,她是那么可悲又可笑,他大約只是不想傷她吧,還是怕她嫁不出去才如此,真的大可不必,因為他給的施舍她情愿不要。
她拉開房門就要走,卻聽得背后有沉悶的聲音低低傳來,他說:“小七,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奢求你的原諒,但請你別離開我,我不可能再讓你離開我一次,我受不了?!彼穆曇暨煅手袏A雜著祈求,低沉的落入她心里。
她心尖刺痛,握著門栓的手不可抑制的顫抖,他那么驕傲何曾向人卑微的祈求過什么,可他如今卻為了讓她留下而拋下自己的自尊,這還是那個高高在上受六界仰慕的帝君嗎?她其實該走的,就當什么都聽不到,只要她狠心無視他的卑微祈求她就可以徹底解脫,但她腳下邁出的步子遲遲動彈不得,她恨這么懦弱的自己,卻在這段感情里無力自救。她動搖了,在他面前她從來都沒有原則可言,她輸?shù)膹氐纵數(shù)臎]有自我。當日阿娘的話言之鑿鑿響在耳畔,可她卻是執(zhí)迷不悟。
他將她緊緊抱在懷里,緊到她都能感受到他隱約顫抖的身體,他是在害怕嗎?那一刻他們之間暫時忘了傷痛、忘了折磨、忘了禁忌,好像又回到了過去在二十四天那段快樂的時光,他是那鸞殿上俯瞰眾生的帝君,而她是為了追求他而不惜一切代價拋棄親人自我守在宮殿中默默關(guān)注著他的小宮女,偶爾會在他面前出盡丑態(tài)而懊惱,偶爾會被他設(shè)計落入小圈套,但更多的是互相陪伴間那種淺淡的眷戀。
“娘子,上次婚禮沒有給你一個美好的記憶,這次給你補上,雖然簡單但希望你能喜歡?!彼脑捰挠捻懫穑ы麅A美的容顏,想起他指的是那次,心中雖有遺憾,可他能夠做到這樣已是不易,說明他是放在了心上,如此她也沒什么可計較的。她點點頭。
那是他們成親后度過最甜蜜的一段時光,她感覺自己好似置身在云端,每日都是笑醒的。后來他擰了擰她鼻子,頗為好笑的說道:“你想躺在云上還不容易,用得著做夢嗎?!边@是她無意中說過的話,被他拿來取笑,然后在她驚愕中拉著她往外走,她想問去哪里,這話不用她說他已答了,“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