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離目視著那個女子自信清淺的笑容,以及她那應(yīng)對自如巧笑倩兮的背影,哪里還有素日里任性執(zhí)拗、吊兒郎當(dāng)?shù)挠白?,這樣的人要藏的多深才能不被人發(fā)現(xiàn)她的每一面?為什么他卻越來越看不懂她。這樣的她為何會讓他想起那個詭譎深思之人,可是那個人有千面她還不及一面呢,他又何必深究。還是他也一直執(zhí)拗的不肯相信那人已經(jīng)死了呢?
當(dāng)年他請賜圣旨,步步為謀,最終請君入甕,出動十萬兵力傾其剿出,逼得他圍困在望江樓中無力回天,最終一朝覆滅。他站在漠漠黃沙中,冷眼看著那如海市蜃樓般的瑰景一點一點轟然倒塌,消失在月牙泉邊,樓里的人無一人能逃出生還。直到最后一絲硝煙盡滅,那沙漠中永不朽落的碉堡也傾之一覆,只剩下無盡的黑暗和被黃沙掩埋的斷亙殘桓,訴說著曾經(jīng)輝煌的過去。
領(lǐng)兵誅剿的將軍騎快馬躍過滾滾黃塵來向他稟報時,他坐在馬上良久都沒再出聲,眸底沉黯,凝望著地平線上透出的一絲橘色光芒,黑暗終將過去。他緩緩勒動韁繩,唇瓣勾勒出一絲倨傲的冷笑,不知是在嘲笑他還是在嘲笑自己。那樣舉世無雙、聰慧絕頂?shù)囊粋€人,不知算計過多少人,也不知得罪過多少人。比之強(qiáng)大者攥其把柄在手,不敢追殺之;比之弱小者破其秘密也,不敢違抗之。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可有想過有一天會死在誰手中,可否又能猜到他?
想他死的何計其數(shù),他又哪里還能記得他。像他這般聰慧者有之,像他這般狡詐者有之,像他這般自負(fù)灑脫者有之,像他這般狠厲絕情者更有之,他沒什么好可惜的,不過是少了個對手,可這樣難纏的對手還會再有嗎?世間萬千人,總有一種像他的,卻是再難有一個他罷了!
凝眉淺酌,思緒回轉(zhuǎn),又是再一輪的虛情假意,籌光交錯。在這樣的客套寒暄中,他看到寧朝夕臉上漸有疲憊。婁嫣花枝招展的穿梭在人群中,以一個主人的姿態(tài)招待著眾人,幾次拿了酒盞往他身邊倚他都假裝沒看見,在她再一次假借醉酒時司夜離拽住身后寧朝夕的手,將她扣到自己身邊,溫柔道:“看你疲累的,我?guī)愕狡珡d歇息去?!?p> 司夜離神情溫柔望著她,那眼中的繾綣深情使她錯覺,有一剎那的幻覺,她真想伸手觸摸他的臉,看那是否和她夢境中的一樣,一樣對她情義深濃??上龥]有勇氣去觸摸,繼而看到婁嫣氣憤的俏臉時她忽然明白過來,心中不禁松了口氣又暗暗失落,幸好沒有做出什么令人尷尬的糗事來,否則她今后又要有什么臉面來面對他。
“爹,女兒略感不適,先下去休息一會。”朝夕攜司夜離向?qū)幒聘婕?。連續(xù)兩日飲酒,縱使她再貪杯都有些受不了這狂轟亂炸的招式。因著有了準(zhǔn)備,雖不致喝多,卻有裝的成分。
寧浩高坐主位上與幾個舊部在飲酒,看了眼他們相攜的雙手,眼中滿是慈愛,點頭成允道:“去吧,讓下人端點醒酒茶給你解解,若是太累也可讓賢婿陪你先回去,這里就無需再作陪了。爹和陳老他們要一醉方休,尚有許多話要說,這酒宴怕是沒那么快結(jié)束?!崩^而又拍了拍司夜離的肩:“多照顧著點夕兒?!蹦顷P(guān)愛之意不言而喻。
“是,爹?!彼疽闺x頷首,牽著朝夕往回走。在眾人的艷羨中他們一路相攜走遠(yuǎn),他們十指交扣,觸著那掌心的溫度,朝夕凝望著司夜離的背影,忽然有種淚如雨下的沖動。即使周圍傳來竊竊私語聲說著他們怎樣的恩愛甜蜜,那些寧浩的老部下說著他們怎樣般配,說寧浩怎樣找了個好女婿。那些都是別人眼中的甜蜜,她能感受到的最真切的只有他手心的溫度,和那掌心傳來粗粗的磨砂感。那些都讓她好想沖上去抱住他的背影,這樣就好,讓她感受一次他的真實,而非自己在夢中。
一路步入偏廳,往來的侍從越少,掌心的溫度也驟然變冷。朝夕猛然驚覺那人早已放開了她的手,正好整以暇的蹙足凝視著她,朝夕尷尬的收回呆滯的心神。
司夜離并未有過多的表現(xiàn),淡然道:“我去給你端碗醒酒湯,今夜你又喝了不少酒,一會我陪你去送客人,岳父那邊估摸著酒勁正上頭,看來還是要你多操點心了?!?p> “讓芷瀾……”朝夕脫口而出,說完方想到府里的丫鬟侍女都去招待客人,她讓芷瀾也去幫忙盯著點,一時真找不到差遣的人。司夜離體貼的舉動讓她心尖發(fā)酸,他能做到這個份上已是何等的不易,她要的不多,只需偶爾的好就能讓她感動。
“還是我自己去吧。”朝夕攀扶著桌椅感到一陣暈眩,她勉力自持平靜,不讓司夜離看出任何的破綻。
司夜離漠然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道:“你就老實呆著吧,免得再像昨晚那么撒潑。”
撒潑?朝夕驚悚盯著他的背影,風(fēng)中凌亂。芷瀾……究竟有什么事瞞著她?不是說什么也沒發(fā)生嗎?完了,她有什么是應(yīng)該記住而沒記住的事,這次真是丟臉丟大發(fā)了。這么想著,她撐著下頜表情凝肅,思忖著該怎么去挽回點形象與面子,這個問題可是難倒她了。思忖許久,想罷反正那人對她也無所謂,這種丟臉的事他大抵也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心中這才略略安妥。
正想著門前一道黑影閃過,速度疾如閃電,朝著她爹書房的方向而去。朝夕猛地一驚,夜色深濃,莫非是她看錯,為何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甚為不安。將外袍甩下,她沿著回廊疾步而追,手中衣衫隨手撩起扎了個結(jié),以便行走。黑衣人在暗夜中穿梭自如,身形掠過一縷弧線,躍過重重殿宇,忽而又左右張望,忽快忽慢,形如鬼魅。朝夕緊追不舍,竟也能將他追趕上。她不敢跟的太緊,又怕自己開口叫人會被滅口。黑衣人走的都是不易發(fā)現(xiàn)的小道,避開了她爹住的屋閣,行至一宇偏僻的檐下,再見時卻是蹤影全無。朝夕慢他幾程,待發(fā)現(xiàn)尋不到其身影時再茫然四顧,哪里還有一點痕跡。
殿宇偏僻,隱藏在一片竹林之后,曲徑通幽處卻是竹舍小榭甚為安靜。朝夕望著這片與別處不同的風(fēng)景心中大為詫異,正待不解時屋中斷續(xù)有聲音傳出。朝夕將身子隱在林中,探頭去側(cè)聽,從屋中飄出兩個說話的男聲。這兩人里是否有一個是黑衣人?
聲音略粗些,氣勢威嚴(yán)者曰:“侯爺,本宮要你暗中除去軒轅啟,為何他到現(xiàn)在還活著?他在西鳳無足輕重應(yīng)不是什么難事,但這件事最好要找個替罪羔羊,將事情鬧的越大越好。”
另一人聲音恭敬卻是不卑不亢,曰:“太子殿下此次前來為何一定要質(zhì)子死,他若死在西鳳可是對我國一點好處都沒有。且他如今一直是蕙平公主的男寵,蕙平對他甚是寵愛,想要無聲無息除去他也非那般容易,這件事還需等個契機(jī)。”
“本宮自然有本宮的用處,你且照著去辦就行,侯爺想要的價碼本宮自當(dāng)雙手奉上?!?p> “好,太子殿下爽快,本侯就知與您合作定然不會有錯。”
這所謂的侯爺聲音怎的這么耳熟,像極了她那個阿爹?但她阿爹不是在前院與舊部喝酒么,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此處?朝夕折了根竹枝擋在身前護(hù)住自己,從窗戶邊沿戳了小洞往里探看,小洞太小她又不敢湊的太近,隱約間看清兩人正是寧浩和她上次在尋芳閣看到的南晉人。原來這就是南晉太子,她記得軒轅啟也是南晉皇子,那太子為何要?dú)⑺男值?,且讓一個西鳳人動手?這不是明顯要挑起兩國的爭端么,她阿爹又為何要答應(yīng)?寧浩該不至于這么糊涂,這兩人所謂的合作又是什么,這南晉太子能給寧浩什么條件,令他答應(yīng)做這等齷齪事。
“誰?”寧浩警覺問道,房門隨即打開,寧浩走入院子環(huán)顧四周,對身后的男子道:“太子殿下先別出來,待本侯去看看?!彼f罷就往竹林中走來。
朝夕大氣都不敢出,身體緊貼住墻壁,她雖是寧浩的女兒,可她知道了他們的秘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滅她的口?她這次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她敢斷定黑衣人并非是寧浩他們的人,否則不可能讓她知道這些要人命的秘密。這黑衣人是想要害死她不成,她好好的干嘛非要攙和進(jìn)來,是嫌自己命不夠長嗎?朝夕懊惱死自己了,她一向不愛理是非,是非卻非要將她拖進(jìn)其中。她能不能被她爹抓住的時候先招供自己什么都沒聽到,或者說她本來就討厭那個軒轅啟,他們要?dú)⒁獎幩e雙手贊成,絕對不會將事情透露出去的??丛谧约号畠旱姆萆希⒌鶓?yīng)該不會允許南晉太子殺她吧,畢竟就這么個女兒。
林中莎莎作響,暗夜中有一黑影忽地竄出,寧浩他們隨著黑影的方向追去,朝夕則往反方向后退,慢慢退出竹林,心中略略安心不少。那個黑影應(yīng)是她看到的那個黑衣人吧,他躲在林中的目的為何?幸好是黑衣人替她擋了一擋,否則她遲早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黑衣人救她又是否有意還是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