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猛地一顫,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他終究知道了,他知道真正救他的人并非是她,或者說生死關(guān)頭毫不猶豫保護(hù)他的人不是她。那一刻她猶疑過,若非瞥見有人擋在自己前面,她還真不敢冒險賭一把,誰對死不害怕呢?!她以為在那樣激烈的戰(zhàn)況下只有被護(hù)著的她看到了,沒想到他竟然能注意到??赡莻€女人為什么明明是救了他,卻什么都不肯說,她救他不就是為了博取他的同情嗎?她就不相信身為嫡妻的她會對自己的丈夫一點(diǎn)心思都沒有,即便以前沒有,面對這清絕天下的男子現(xiàn)在還能沒有嗎?自從這個寧朝夕莫名奇妙地取代自己嫁給司夜離那天開始,她蘭晴語就知道這個女子絕非默默無聞的簡單角色。那么,她是要主動出擊了?看來是她太低估敵人,同為官宦世家的女子若說沒有點(diǎn)手段,心無城府那還真是個笑話了。即便她看透了寧朝夕,那么這個她根本抓不住的男人呢,他的心思她竟是半分都摸不準(zhǔn)。
“公子請繼續(xù)說,晴語愿聽公子一言?!崩潇o下來,蘭晴語到是很想聽聽旁人的分析,況且那些都是和他親近之人,他們總能知曉他的心思幾分,或許他們說的話也就是他授意為之。
“小姐是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有些東西當(dāng)盡早拔除,否則一旦在心底生了根,就會衍生出俗之為情的物,那么恩也就不再為簡單的恩那么容易。小姐聽了這些還要阻止他去嗎?”魯瀟然說罷回望著她,神情中透著洞穿世事的了然,他都說到這份上蘭晴語要再不懂那就真是蠢了。反是顏九一頭霧水的看著兩人,對于兩人的默契很是反感。
顏九眉頭深皺,好看的五官就差沒擰在一起,嘟著嘴叮囑丫鬟道:“好生伺候蘭小姐?!?p> “慢?!碧m晴語止住,就著丫鬟的手站了起來,滿含笑意道:“還是送我回府吧,夜離既然要演好這場戲,我也不要拖他的后腿,我回去休養(yǎng)好免他安心。”她如此體貼的話到教眾人一怔,果然是世家小姐出來的,教養(yǎng)就是不同。
“蘭小姐當(dāng)真識大體,讓唐某佩服?!碧茥鬟m時的溜須拍馬,哄得蘭晴語什么脾氣都沒了。
寧府里外燈火通明,照的府堂亮如白晝,門庭外的府衛(wèi)也比平時多出了一倍,儼然守衛(wèi)森嚴(yán)。邁出的腳步尚未踏下,府衛(wèi)便眼尖的將她請了進(jìn)去。朝夕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這些人顯然是在等著她的。她腦中飛速的旋轉(zhuǎn),愣是沒將今晚的事聯(lián)系起來,畢竟她認(rèn)為她阿爹消息還不致這么靈通,才發(fā)生的事就能傳到他耳中。莫非是她阿爹看出了她和司夜離是在演戲給他看?還是他看出了自己并非真的是他女兒?若是前者那還好點(diǎn),演不下去大不了不演唄,這恩愛扮的她也著實(shí)累的慌;而后者么,估計她就只有死的份了。懷著忐忑的心步步維艱,隨著府衛(wèi)邁步朝正廳而去。敢情她阿爹是怕她逃跑嗎,讓幾個彪悍的壯漢請她是為何意?顯然朝夕怎么猜她的想法都是錯誤的,正是印證了荀子墨的話一語成讖。
懸掛在枝頭的月亮悄然西移,月如沉水,靜謐幽清,夜已深沉,唯有打更的竹編聲混雜著動物的叫聲蟲鳴聲偶爾傳來,清擾幽夢。這時辰?jīng)]睡的,怕是只有寧府了吧。
朝夕掩唇打了個哈欠,沒精打采的低頭往前走,她累了一天真想找個枕頭就能睡著,她老子最好是有事。府衛(wèi)并不催促她,只在前頭牽著燈盞引路,氣氛微有詭異,卻是實(shí)難說清不同。
“小姐,請脫下風(fēng)裘。”府衛(wèi)恭敬地提醒她,他站在朝夕面前擋住了去路,說是請求不如是強(qiáng)硬,神情漠然,仿佛朝夕若敢反抗他就要動手似的,令朝夕無端心中沒了底。她這可是在自己家里,怎的還要看這些奴才的臉色,朝夕非常不爽,隨手將荀子墨用來給她御寒的披風(fēng)扯下,丟給他。雖說天氣已不再寒冷,畢竟是到了深夜,且她絹白的素衫上染著觸目的血跡,在街上溜達(dá)時被人看到豈非要嚇?biāo)?。如此,被廳中照出的銳利光芒映的一絲不差,幡然昭示在眾人底下,朝夕無奈,心思百轉(zhuǎn),她阿爹既派了人故意逮她,想來是逃不掉了,只要那個人不在,她也就沒有什么別扭的,私心里她從沒想過要讓司夜離知道什么,懷揣著感激的情態(tài)來可憐她么,她不需要。
未走至正廳,說話聲隱約紛至,其中朝夕尤能分辨出的恐是她那愛招搖的堂妹了吧。婁嫣語帶譏諷地笑道:“舅舅,堂姐可真是夠一鳴驚人的,什么大事都做的出來,想來定少不了離哥哥的寵愛吧。只不知離哥哥可否想到自己寵出來的人有天會胳膊肘向外拐吧,這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定然不好受!”她掩唇嚶嚶地笑。
“嫣兒說的話雖難聽,卻是在理。朝夕畢竟是出嫁的女子,若是讓她再這么胡作非為下去,丟的不僅是相爺?shù)拿孀?,更會說我們寧氏一族教女無方,恥了我寧氏的臉面?!闭f話聲轉(zhuǎn)為另一婦人,想來定是婁嫣那個精明的母親。看似說出的話得體,處處為寧氏著想,尋不出半分錯處,卻是字字都綿里藏刀,劍指朝夕。
朝夕自認(rèn)從未得罪過這母女,他們不僅明著說話刻薄,慫恿著婁嫣來糾纏司夜離,暗里更是落井下石,在背后極近能事說她壞話。
“舅舅,燮兒以為堂姐許是一時糊涂,才會偏幫了那何老婦,待……”婁燮還要再說,卻是被一道女聲壓過。婁燮識趣的退到一旁,朝夕感激地朝他頷首,唯有他替自己說了句話,雖然這話仔細(xì)思量也不是什么好話。
“夕兒沒有糊涂,夕兒所做之事實(shí)為公允,西鳳律法所在,當(dāng)求律法嚴(yán)明,不過是為無處伸冤的百姓鳴一鳴這冤屈,夕兒何錯之有?”邁步走向廳中的眾人,背逆寒光,攜幽暗而來,恍若是身披銀華的戰(zhàn)士,王者風(fēng)華盡顯。那昂揚(yáng)的斗志與滿身的睥睨姿態(tài),縱使一身素衣鄙履,都令人無法直視。
高坐主位上一直不待出聲的寧浩,凝望著門口緩步而來的人良久,有那么片刻他甚至恍惚出現(xiàn)了幻覺,待再看清時不免暗暗隱出詭譎的譏笑,只那笑被隱藏的太好,任人都未發(fā)現(xiàn)。看來他真的是老了,竟無從辯駁那女子的話。
“身為相國夫人,當(dāng)做好相國夫人的本份,女子從德從賢,不該管的事勿管,恪份守己,方應(yīng)該是出嫁女子該做的事。你自小拾習(xí)的詩書里莫不成沒有女戒、內(nèi)訓(xùn)等書嗎?這可是每一個世家女子都必讀之書?!毖院爸S鄙視的目視著朝夕,婁嫣得意的顯擺著自己。其母滿含激賞的與她對視幾眼,又將眼神瞥向主座上的寧浩,不管怎么說寧浩都是寧氏最高的決策人,他若有意偏袒朝夕,他們就是說破了嘴皮都沒用,她只是心有嫉妒,論世間才俊權(quán)利,都該娶她女兒這樣的美人才是,寧朝夕憑的不過是她顯貴的身份。若非自小就見識過她膽小怯懦的性情,成日里就被婁嫣欺負(fù)著,怕是他們也沒那個膽量敢與之比較。
“嫣妹既知爾等是世家女子,姐姐又是這等尊華身份,憑著這層身份莫不該做這層身份該做的事么?我既享了常人享不到之榮華,就該做常人不能做之事,方對得起相爺月月領(lǐng)受的俸祿,方對得起每日享受的錦衣玉食,不是么?”
廊下前行的腳步猛然間又收了回來,許是從未想過她能有此言論,一時怔罔。那音色清麗、純澈,透著這世間未染喧囂的明凈一點(diǎn)一滴擊落在他心頭。有那么一刻,踏出的步伐有過片刻的遲疑。
身邊的侍從看出了他的猶疑,詢問道:“主子,您心軟了?”
是心軟嗎?凝望著枝頭懸掛的月色,男子的臉冷漠如斯,一如他的心般堅不可摧,吩咐道:“走吧。”
“好一個巧舌如簧?!睂幒婆獾溃骸跋?,這些年來你在外游歷,學(xué)到的就是這些頂撞人的本事?既然相爺管教不了你,那只好阿爹來代為之,免得別人說我寧浩教女無方,落得朝中笑柄?!?p> 斟酌再三,畢竟嫁出的女兒總得為別人留幾分面子,不好處置太過,斥道:“跪下,在你想通之前都不準(zhǔn)再踏出一步,待你想通自遣人知會我。誰都不準(zhǔn)給她吃食水米,違者同罰之?!焙蟀刖湓捠钦f與府中侍候的下人聽。
“慢著?!痹捖暵勚?,廳門外站著的男子度步朝著她緩行而來,迎著細(xì)風(fēng)碎寒,在她驚詫的目光中將她一把拉起,他的手溫暖而干燥,寬大卻指骨分明,精瘦中又有粗糙的指腹摩挲感,那是男子常年握重物的薄繭留下的痕跡。
“阿爹,不知寧兒犯了何等大事需要如此重罰?”言語輕柔,不像是責(zé)問,到像是呢喃。他的眼神溫柔的像要溺出水來,望進(jìn)她呆怔的瞳眸深處,薄寵的笑容繾綣旖旎,仿佛能勾人攝魄,讓人跌進(jìn)那柔軟的漩渦里,從此不再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