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察覺到身畔的人,抬眸淺笑著給朝夕請安,朝夕擺了擺手,問道:“晚姑娘,這些花對我很重要,你能否救活?”她隱隱地有種感覺,說不上來,卻直覺地在乎這些花,仿佛失去了這些,心里的某個地方隱藏的東西也失去了。
晚晚嘆了口氣,遺憾道:“夫人,晚晚沒有這個能力,無法做好夫人交代的事?!?p> 既然無法,朝夕也沒有惱怒,只幫著晚晚一起想辦法。然而,她的手先于她的大腦較快,似有魔力一般,不聽使喚的將那些枯敗的花全找到了最佳的養(yǎng)植方法。芷瀾與晚晚不知內(nèi)情,以為是她的花她自然是有辦法的,只有她自己莫名其妙,明明她不是真的朝夕,為何還會記得養(yǎng)花的方法,且那一刻她腦中空白,恍如換了一個人,那么認(rèn)真,動作迅捷,完全不像她平日里懶散的樣子。她攤了攤手,望著這雙手怔怔出神,有種錯覺,仿佛真的朝夕回來了。
一天都未怎么進(jìn)食,朝夕捂著肚子,晚晚轉(zhuǎn)頭見她臉色難看,又看了看捂住的地方,正好是胃,對身后的芷瀾道:“你家夫人胃疼,你且去給她弄些吃的,最好是白粥加些清淡的小菜,這些比較好消化,白粥也能養(yǎng)胃。”
芷瀾領(lǐng)意,扶了朝夕坐到小榻上,替她枕了靠墊,再蓋上薄毯子,泡好熱茶,朝夕早就疼得臉色慘白,咬著嘴唇,蜷在小塌上休息。芷瀾將朝夕交給晚晚道:“勞煩醫(yī)女替我照看小姐,若有需要就請差遣小魚小燕,奴婢去給小姐煮粥熬藥,萬不可再讓他人欺辱了我家小姐?!?p> 晚晚點頭會意,芷瀾亦步亦趨朝著院門奔去,朝夕原想叫住她,他們閣里就有現(xiàn)成的小灶房,何必跑去府中的大灶房呢,那里人多,各房所需的菜品均出自那里,為免方便,幾個侍妾的侍女都喜歡圍在那,用那里的物品,順便也打探一番各自的喜好和虛實——主要還是打探司夜離為主。朝夕想起早晨的時候小魚向她稟告過小灶房中的米用完了,怕是還沒來得及領(lǐng)取,煮粥需要用米。只是芷瀾這一去,怕是又要受些氣了。那些人各個不是省油的燈,她今日在夏玉閣受辱的事定會被拿來恥笑,想想就頭疼,芷瀾可別為了她又去招惹他們,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秋霜閣,地處相府偏南,四周有青樹環(huán)繞,假山巖石簇?fù)碇づ_樓閣,內(nèi)有幾間偏殿,當(dāng)屬府中占地最大,光照充沛,冬暖夏涼,各庭院之間又區(qū)立著自己的花園,互不干擾,雖是侍妾所住,卻并不比其余府閣差一分一毫。相府在錦繡坊內(nèi)并不算最出挑的,偏偏每個府閣所造的精致舒適、環(huán)境優(yōu)美而受人津津樂道。
秋霜閣偏殿又分水云間、翰墨間和籟雨間三間,分別住著玉雪、甄兒、黎兒。
司夜離近來因著秀憐懷孕的緣故,極少踏進(jìn)秋霜閣,即便是來了,秀憐都能及時得到消息,轉(zhuǎn)而尋找借口派人來將他找過去。他也只當(dāng)是孕婦脾氣古怪,缺少安全感,又容易吃醋,時時都想獨占他,有了這層想法,也就不難理解秀憐的心思,難免對秀憐格外恩寵些。撇開寧朝夕不說,其余的幾位侍妾多少對此事都有些怨懟,私下里不免會有爭風(fēng)吃醋的行為,好在也都安分,并非弄出些不可收拾的事。
他心里琢磨著,弄出些事也好,這樣有便于他更好的找出那個隱藏在暗中之人。他是不愿意去理會朝夕的,除去她的身份令他無法完全的去動她外,他對這個女子有著一種本身的排斥。那種排斥不知是否對于她性格當(dāng)中的懦弱,還是他能輕易利用過她的愚笨,總之這樣的人太好掌控,根本不需要他放更多的心思在其上。若是秀憐想要玩玩,那就任她陪她玩,只要不要太過分,他都會睜一眼閉一眼,量寧朝夕也不敢對她爹告狀,反正在這個府中她若有一舉一動,也輕易逃不過他的眼睛。她既然命大死不了,那就在府中好好過她的夫人日子,活在他的眼皮底下,那樣他才是最放心的。
籟雨間側(cè)面是翰墨間,為了不讓甄兒看到他,司夜離特意從另一面繞過避開,從水云間過去,玉雪為人一向溫和,便是看到他也不會刻意為難他。冬日晝短夜長,臨近晚飯時分,已是烏云密布。經(jīng)過水云間時,碰上玉雪閣中侍女,正要為她布菜,見了他以為是要來他們閣中用飯,臉上神色一覽無遺,小丫鬟們喜悅地給他請安,待要去回稟玉雪時,司夜離言笑晏晏,止住了他們的舉動,丫鬟婢子自然不傻,待他一走,這才敢跑去告稟。
玉雪追來時,只聽說司夜離是往籟雨間的方向而去,哪還有他的身影。玉雪倚在漆紅色的門沿上,遙遙凝望著,她想起了過往。那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在府中,司夜離也非今日這般地位顯赫,可那時她卻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他的眼里只有她。雖然她明知他的心思,卻還是仍有期盼。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將頭靠在沿柱上,曾幾何時,她也曾需要這般滿心的期盼,癡癡地守候了呢?只是這般的守候又有什么意義呢,他需要的是一份寧靜的愛,只要在他回頭時依舊能看到她等在原地,不就是最好的么。她愿意等到那一天,她才是最懂他的人,正因為這份相知相守,她的地位才會在府中巋然不動,她始終都明白這點。
想通了這點,對于侍女們眼中流露出的同情憐憫眼光也就不在意了。玉雪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衣袍,再轉(zhuǎn)身時又是那副淡然溫和的模樣,對身邊的如言道:“傳膳吧?!?p> 司夜離身邊只跟了流錦一個暗衛(wèi),低調(diào)的來到了籟雨間。不及通報,司夜離止住了侍女的腳步,只問道:“你們主子呢?”
他問的是黎兒的貼身丫鬟如縷,如縷忙稟身道:“回稟相爺,黎夫人正在里間用膳?!比缈|大概是沒想到會在此刻碰上司夜離,手中拿著撤走的碗碟,慌亂中竟不知如何是好,見他盯著自己的手,忙解釋道:“夫人每晚都會準(zhǔn)備相爺?shù)耐氲?,是奴婢擅自看夫人望著碗碟發(fā)怔,食欲不振,這才偷偷拿走的,請相爺恕罪?!毖哉Z間似替黎兒鳴屈。
這種癡心女子苦等自己丈夫的心酸和委屈,既可憐又可悲,令聞?wù)邉尤?,聽者傷懷的事又怎會真的有人忍心去怪罪?p> 司夜離點點頭,并未多說什么,轉(zhuǎn)身進(jìn)了房中。青瓦房中暖融一片,四周點滿了熏亮的燈,炭盆中映紅的火苗尤在獨自噼啪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唯有女子孤獨的身影端坐在錦繡鋪陳的圓桌前,背對著門口,默默用著飯,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房中太過安靜,連她養(yǎng)的寵物貓,那只灰色的球球都聳搭著腦袋,在薰薰然的熱氣中似睡欲睡,蜷縮著肥胖的身體,躺在地毯上,連他這個主人進(jìn)來了,也是愛搭不搭的。
許是房中炭火太熏,女子只著了件單衣,從背后看去,顯得很是單薄。房中盆栽數(shù)株,繁花錦簇中點綴了琳瑯的珠寶及艷麗的擺飾,都掩不住此刻孤單的背影,在這偌大空曠的房中,再多的繁華都黯然失色。
男子脫下黑色貂毛的大氅,遞給流錦,屏退了下人,一步一步緩慢地朝女子走近。燭影朦朧中氤氳出他修長俊逸的側(cè)影,他靜靜凝望著女子。在這靜得一根針掉落都能聽得出聲響的地方,任何的聲音都會被放大數(shù)倍,更遑論是皂靴踏過的每一塊青石地磚。
女子聞聲側(cè)目,驟然的轉(zhuǎn)動帶起了耳鬢環(huán)佩的脆響,暗紅色的寶石鑲嵌在步搖上,被金光籠得璀璨生輝,更襯出女子姣好的臉蛋眉清目秀。女子怔怔地看了男子半晌,試圖努力更睜大些瞳眸,好以此證明自己不是產(chǎn)生幻覺。她每天都在算著日子,距離他未來籟雨間總共已經(jīng)六十八天了。這些時日里,她也不是沒有見過他,只是每次不是去翰墨間,就是被秀憐派人叫去冬凝閣,她遙遙地在翰墨間外樹底下望著他離去時的樣子,總會想,什么時候他才能想起自己呢。他也不常去水云間,卻經(jīng)常會召玉雪去書房問府中的情況,便是如此短暫的相處,他的心里對玉雪總歸是敬重禮讓的。她對玉雪沒有什么不服氣的,只是同住在這閣中的又何止他們兩人。只因甄兒比她早進(jìn)府月余,甄兒又處處不肯退讓半分,為著她是九門提督劉凌二伯的女兒,自恃身份比他們高些,其實據(jù)說劉凌一支與他二伯一支早就分家,本無往來,甄兒家中潦倒,只借著這個親戚的身份攀上了高枝,得勢后頗為勢利,也根本不允許任何人比她強勢,一度在府中是人人退避三舍敬畏的主子,連她都不得不躲避在她的鋒芒之下,對她奉承幾許。那時,只有她最清楚,這樣囂張的人總有一天會比她更厲害的人出現(xiàn)來克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