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湖畔,前行的人也都步出轎中。芷瀾怕朝夕走錯而出糗,覆在她耳邊輕聲道:“前面的幾個帳篷都是為公主他們空出來的,我們的是在正中靠后的帳篷,就是那個。”隨著芷瀾手指的方向,朝夕點頭附和道:“需要那么多嗎?”
兩人正說著話,玉雪攜了幾位如夫人從前面繞過人群走來。朝夕原本以為自己就認(rèn)識玉雪,誰知在人群中有那么一個人吸引了她的注意。而那個人,同樣以不可思議的眼光回看著她,隨即緩慢地半闔眼睫。那一刻,所有的人潮都離他們那么遠(yuǎn),只剩下那日的情景在眼前慢慢浮現(xiàn)。那兩個人自此后她再沒找到過,她正疑惑他們的身份呢,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會是,她?
“秀憐給夫人請安?!毙銘z淡定的斂衽行禮,再睜眸時依是那副囂張的模樣,連半分緊張都看不出來。那份從容仿佛就是第一次見朝夕。
朝夕不禁盯著她,秀憐眼神微微的閃爍,掩飾得極好的袍袖底下,雙手不自覺的劇烈顫抖著。那件事后,她明明暗中派人在湖底尋找過,雖說沒找到尸體,她怯以為那也是最好的,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誰知她竟在無意中又招惹到了朝夕,且這次的事是她栽在朝夕手中。該怎么堵住她的嘴,才不讓她將那件事說出來?轉(zhuǎn)瞬間,秀憐的腦中閃過無數(shù)的念頭,面上依然鎮(zhèn)定如常。朝夕沒有證據(jù),即便說她與人通奸也是誣陷,誰會相信她?只要她打死都不認(rèn),她就無可奈何。
“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難看?”芷瀾扯了扯呆怔的朝夕,輕聲問道。朝夕望著秀憐的眼神復(fù)雜難辨,驚懼惶恐中又滿含怒意,甚至是犀利的眸光恨不能穿透她。芷瀾納悶,小姐今天是怎么了,好像和秀憐有著極大的仇恨似的。
“沒事?!背\淡笑著,“真是滿園春色開不盡??!司夜離當(dāng)真好福氣?!彼匝宰哉Z挖苦道,扶著芷瀾的手,身后跟隨著晚晚和小魚小燕等率先走過人群,玉雪他們跟隨其后?;蛟S是太過震驚,朝夕的目光尤似一直緊盯著秀憐,連給他們讓出一條路的兩旁圍觀人潮都無暇在意。城中的百姓是第一次見到朝夕的真面目,對這位傳說中如雷貫耳的人甚是好奇,都圍堵著她,對著她指指點點。當(dāng)然今日朝夕出現(xiàn)在人群中,自然是搶了不少風(fēng)頭,除了對她本身面貌的神秘外,同時也令人訝異。人們原本以為她定會丑到無以復(fù)加,早在心中腹議了幾百次想要攻擊她的話,哪知見了本人,似乎也沒有想象當(dāng)中那么的丑。那么,想要看她出糗的人自然也會感到失望,當(dāng)中也包括了相府中的如夫人們。
百姓對著朝夕的梅花妝甚是感興趣,都紛紛贊嘆她竟能想出這種辦法,都說要回去后效仿一試。
帳篷中其他官員的夫人自然沒有那么好糊弄相處了,眼見著風(fēng)頭都被朝夕搶了去,她身上所穿的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就夠艷麗奪目,然而如今連她那可怖的傷疤居然都成了炙手可熱的焦點,這令他們怎么甘心,都在私下里恨得咬牙切齒,又不敢明目張膽的說她。
朝夕懶得理睬別人,她對這種爭妍斗麗的事本就不感興趣,到了自己的帳篷后對芷瀾和晚晚道:“你們想玩就找地方去玩吧,我就圍著炭盆烤火,不用管我?!蓖硗盹@然也是第一次參加這種祭典,比起朝夕的懶怠,她更為興奮,話也較之前多了,與芷瀾小聲的交流著。待各自坐定后,朝夕悄悄覆耳囑咐他們,她礙于身份的關(guān)系不能出去,否則她也想去這片香雪海中走走。滿枝的桃花香,滿地的花瓣,還有煙波粼粼的飄渺湖,都仿佛在她的夢中出現(xiàn)過一般那么美好,似曾相識又太過遙遠(yuǎn)。
玉雪他們坐在朝夕之后,難得上來說幾句話,甄兒對她是愛搭不理的,又有別的帳篷的王公大臣的夫人小姐過來寒暄,手忙腳亂的應(yīng)付著,也顧不上彼此之間的寒暄。蘭晴語身為世家小姐之首,又是鎮(zhèn)國公的女兒,身份非同尋常,自有一堆千金小姐和貴公子圍著她,他們說說笑笑,眼光時不時撩過朝夕這邊,不知在說些什么。也有人在問秀憐腹中的胎兒,秀憐長袖善舞,靈巧的應(yīng)對著??此茻狒[的場面,朝夕卻總覺得猶如芒刺在背。她深知那道犀利的視線從哪兒來,也未轉(zhuǎn)身去看她。
等了一會,宮中的玉輦來了。聲勢浩大的排場后,宮女?dāng)y著蕙平公主踏上十里桃林,兩旁圍觀的百姓紛紛跪下行禮,所到之處皆是一片膜拜聲。蕙平著一襲宮裝,寶莊端嚴(yán)的步過每一個匍匐著的人。那種氣勢是與生俱來的,不管是漠然的無視,還是傲然的高貴,仿佛都那么的渾然天成,有著皇室的威嚴(yán)。緊隨著蕙平之后的,有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等一眾公主,也有眾宮女太監(jiān)團(tuán)團(tuán)緊蹙著的十一皇子。在禁衛(wèi)軍的開路下,迎風(fēng)步過花林,緋色的花瓣從枝頭棲落,隨著裙沿劃過的弧度,在半空打著圈圈,泛起一絲一絲漣漪。
幾位公主各自來到了幾個帳篷中,帳篷四壁皆是敞開著,蓬簾緊束,只余蓬頂上罩著,能遮風(fēng)避雨。十一皇子與四公主、三公主位于繡臺的正中,在朝夕的角度正好可以注視著他們。蕙平并未看到他們,相比起朝夕成婚那夜的驕奢淫逸來說,今日更昭顯出她貴為皇室公主的身份。蕙平低頭與臣婦交談著什么,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辟開人潮望去的,那個鮮衣怒馬的翩逸少年不正是近來春風(fēng)滿面的大皇子么。他臉上的笑容直耀得人晃眼,鳳云殊從馬上翻轉(zhuǎn)下來,動作利落瀟灑,引得一眾女子的尖叫聲。蕙平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朝著她的大哥淡淡喚了一聲。她與大皇子素來不親厚,這次又是她第一次親自主持祭祀盛典,若非淑妃私下里曾說要將自己手中的權(quán)利慢慢地一點一點的移交給她,才假裝自己病了,她也不會輕易得到這次機(jī)會。要知道,她雖然貴為公主之首,又深得西鳳帝寵愛,卻是沒有實權(quán)的。她的母妃地位低下,不過是個答應(yīng),在生她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西鳳帝念她自小失母,對她自與其他的公主不同些,但她自小受慣了宮中的熏陶,深諳其道,沒有權(quán)利,只會任人魚肉,連自己的婚姻都無法選擇。女子自古無才便是德這句話或許適用在普通百姓家,但皇宮卻絕對是有能力的人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
鳳云殊一來就搶盡了她的風(fēng)頭,不知他是否來砸場子的。蕙平不動聲色的邀請鳳云殊坐到她身邊,掩袖道:“大哥,你怎么也對這種附庸風(fēng)雅的事感興趣嗎?還是你是來懷念艷蓉姐姐的?”
鳳云殊經(jīng)蕙平一說,果然臉色大變,異常難看。再抬頭時已平靜道:“三妹,你無需緊張,大哥不過就是給你捧捧場,想看看你有什么新奇的花樣,也好熱鬧熱鬧啊?!?p> 鳳云殊既然這么說,蕙平放下心來,別人或許時隔太久已經(jīng)忘了,她可不敢忘記。三年前,同樣在這里,發(fā)生的事。
巡禮官前來請示蕙平,說占星殿的祭司來了。蕙平轉(zhuǎn)頭,果然在不遠(yuǎn)處的林樹下,黑色的袍服,用斗篷遮著頭和臉,只露了兩個眼睛在外。蕙平起身去迎,大祭司身后兩排同樣著裝的祭司朝她屈身行禮,每排共六人。蕙平客氣道:“免禮?!庇謱Υ蠹浪镜溃骸伴_始吧?!?p> 在典禮開始以前,都會先祭祀,由祭司院的祭司向天祈禱,才能保佑一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
“是,公主殿下。”大祭司領(lǐng)命去了。
儀式很簡單,當(dāng)大祭司領(lǐng)著祭司們站上祈福臺,跪拜著天地,雙手合十,雙眼緊閉,口中振振有詞的念著,底下的百姓也席地跪下默默地隨著祝禱。
朝夕對這種祈福不甚了解,興趣自然就不大,趁著大家都虔誠的禱告時,朝夕偷偷睜眼環(huán)顧四周。林中一排排緋紅的桃花灼然的盛開著,花瓣飄落在她肩頭,如隨風(fēng)舞動的精靈。她伸出手,追逐著精靈的腳步,唇瓣漾起淺淡的笑。偏在她轉(zhuǎn)頭時,目光輕觸上離她不遠(yuǎn)處的一位男子。她分得出那個方向所在的人都是城中的王公貴子,他們?nèi)鍌€人一堆,衣著華麗,氣度非凡,非一般女子可接近。然而那人在貴公子中卻是最獨特的,他的獨特之處恰恰在于他容貌非凡,目光深邃,輪廓分明,偏偏穿著一件已經(jīng)泛白的黑色長衫,布料粗鄙,陳皺不堪,看起來像是洗過無數(shù)次。他的長發(fā)被素簪綰起,露出他白凈的面容,幾縷不羈的發(fā)絲從鬢角掙脫,在風(fēng)中凌亂,令他看起來邪魅狷狂。朝夕對他有些面熟,那種感覺仿佛他們之前見過。見她同樣凝視著自己,男子微微咧嘴露出輕蔑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