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那個女子一頭青絲凌亂披散于肩頭,如黑珍珠般絲滑順亮,如瀑布般垂至腰側(cè)。好似正等著哪個人綰起。被血染透的狐裘變成森寒的紅,裙裾破碎不堪,露出嫩白光滑的腿腹上,卻是已結(jié)痂的傷痕,皮肉翻轉(zhuǎn),可怖之極。卻也更襯出她肌膚勝雪,蔥嫩如藕。其從腿側(cè)滑下的血痕,分明暗示著什么他們卻都是明白的。上身衣衫半敞,露出水紅色的肚兜。雙手緊握成拳,微微顫抖,卻怎么都不肯松開。
她猶如鬼魅出現(xiàn)在暗夜中,不知行了多久,碰到無處躲避的乞丐,見她潦倒自然不會放過如此好的機會,兩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想要對她施暴,她負傷在身連逃的力氣都沒有,將她拖進陰暗的巷子中,粗糲殘怖的污垢染滿雙手,扒拉著她的狐裘,她驚恐之極,無奈力氣敵不過他們,匆慌之下連掉落的狐裘都來不及顧上,抓到什么就往那些人身上砸去?;蛟S是被玉笛砸中,他們吃痛松開了她,她跌撞下幾次摔倒在濕滑的雪地,乞丐猥瑣的捏著骨頭啪啪響,等待著這只待宰羔羊掙扎,不管她怎么掙扎,在他們眼中都是微乎其微的,她只是個弱小的女子。情急之下,她摸到了壁縫間的碎片,光滑的瓷碗在月光的照明下閃出鋒利的銳芒,搏斗間她踹中了乞丐的命根子,乞丐蹲在地上嗷嗷大叫,另兩個乞丐卻毅然朝她撲來,她用銳片劃破了那個人的喉嚨卻一點都不畏懼,血噴灑在她的裙裾上臉上,如地獄中行將而來的幽靈,邪魅妖嬈,勾人性命。最后那個她沒有那么容易制服,腰腹間的血越染越多,體力不支的后果是挨了耳光的唇角破裂。乞丐粗糲的手上沾染過毒液,劃傷了她的臉,觸碰上她的傷口令她也染了毒,她拼死掙扎才勉強逃過,一路奔至極遠都不敢回頭去看。反正死一兩個人在這種雪天里本便是尋常,又是乞丐,官府都不予理睬,又有誰會追究。自有人會替他們拖至亂葬崗草草埋了,至于沒死的乞丐更是不會傻的將此事宣揚出去,調(diào)戲良家婦女乃是大罪,下獄是小,在獄中受折磨才是大事。
寧朝夕原本藏身于西側(cè)的屋檐下,或許司夜離早已發(fā)現(xiàn)了她,才一直望著她的方向,也或許在聽到鳳云殊指向兇手是鳳九天時,因太過激動,而暴露了自己。
侍衛(wèi)聽到司夜離的指示,又看到她呵出的霧氣,在黑暗中清晰漸明,知道她不是鬼,就大著膽子將她壓到他們面前。
“抬起頭來?!彼疽闺x淡淡瞥眸,墨黑的眸中盡是陰鷙和譏諷,面上依舊是招牌的笑。
壓著寧朝夕的侍衛(wèi)見她無動于衷,終于不耐煩的抬手狠狠扯起她如絲般的緞發(fā)。她吃痛,勉勵撐起染血的臉頰。半邊臉頰浸在血水中,猙獰的紅色如張開的獠牙利爪,恐怖至極,恍如從水中撈出的血人。半邊臉頰的血水被青黛氤開,灰黑色一大塊墨印在頰邊,汗水粘到鬢角,合著尚未凝固的黏稠血跡滴下,分不清那是她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有幾滴落在肚兜上,暈染開一朵朵嬌艷的花蕊,性感誘人。剛剛他們就是看到了她那張中毒被毀的臉,才嚇成那樣的。說她是人,又比鬼好不到哪里去。
司夜離卻并未被嚇到,反而撩手將她頰邊的碎發(fā)撥開,那白皙的臉此刻因血水而看不清原本的真面目。只余暗沉的眸底,如一汪深潭,清澈見底,看人時又好似能攝魂奪魄。他捏著她下頜,明明是溫柔的,卻教她生疼。這個男人渾身散發(fā)著一股霸氣,卻又笑的無害,令人無端生出如沐春風(fēng)之感。且不管是不是裝的,都能迷惑萬千女子,單他那副傾城皮囊,和眼底的深情,就教人為之瘋狂。他那樣露骨的打量,讓她惱火的撇開頭。
“朝夕?”寧浩似才認出了她,低低喚道。聲音里有絲不確定,又有絲哀慟,顫抖地推開壓著她的侍衛(wèi),朝她撲去。看著她形同瘋婦,眼神空洞迷離,毫無焦距。出口的話又多了絲哽咽和悲憤:“夕兒,發(fā)生什么事了?你看看爹,有爹在這里,誰都不能再傷害你?!?p> 鳳云殊和眾人均未見過真正的寧朝夕,他這個表妹極為害羞,連他都不待見。以前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宮宴,她都是躲在角落里,戴著朧紗安靜到無人會注意到。沒想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xiàn)在大家的眼皮底下,以這種方式令人記住。想起自己那些皇妹總有意無意捉弄她,想揭開她面紗窺探她的容貌,那些主意卑鄙拙劣,她能一次次躲過,實在不易。那一定深深傷了她的自尊,她才會從小沉默寡言。若他早點知道,他一定不會嫌棄她容貌丑陋,甚至還會保護她,不讓她受這些苦。
人都是有惻隱之心的,更何況那還是他自己的表妹。鳳云殊將自己身上的黑貂裘解下來,替她換下那件染血的狐裘,緊緊裹住,不讓別人窺視她勝雪的肌膚。
寧朝夕仿若感受到他的善意和溫暖,抬眸望著他,蹹動的嘴唇不知該說些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說罷,反正都是多余的。她已疲累之極,今夜發(fā)生了太多事,她能勉強逃出算幸事,她都不敢想自己是怎么從地獄爬出來的。
“噢,既然是寧小姐,何不說說你今晚是去了哪里,又怎會如此狼狽憔悴,也好讓我們?yōu)槟阌憘€公道?”司夜離淡淡睨著她,言詞極盡涼薄。
“寧將軍,這事維系重大,不諾請皇上做主?”她好歹也是官家小姐,和皇室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葉裴不敢怠慢,也不敢隱瞞。在場的人都親見此情此景若傳出去,她名譽已毀,自是要令皇帝動怒,到時不但太子妃位不保,恐怕更無法在鳳都立足,連頭都抬不起來。瞞是瞞不住了,只她不要想不開尋短見才好。他能做的僅能如此。
“旦聽裴總領(lǐng)之言?!逼鋵崒幒茮]有選擇,葉裴既是皇帝派出的人便等于是皇帝,他也不想家丑外揚,也自知此事再無望,但他又怎能逆拂皇帝的意,到時大婚之時再查出這件事他便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還不如將此事鬧大,看皇帝老子會不會為他做主,真若是他兒子所為,他便也多了個借口除去那個懦弱無為的太子,正中他下懷。雖累了朝夕牽連,但朝堂上的事隨時都波詭云譎,誰能說的清,就看誰能得到最大的利益罷了。
到是那個一直都淺淡言語之人心思縝密派人下去道:“還是先派人將事情具體了解一下也不遲?!彼嗽捯怀霰娙硕疾患s而同看向司夜離,也不知他此話何意,但此人素來嚴謹,會核對也就不難理解,仿似唯有他做來才合情合理。
禁軍領(lǐng)命而去。
“主子,你說這事是不是太子殿下所為?你當(dāng)真信大皇子所言,他這分明是挑撥你倆,其實太子殿下喜歡蘭小姐,與主子早已勢成水火,他根本無需擔(dān)心你會倚向太子,多此一舉。”流錦說道。
寧浩和鳳云殊既已尋到寧朝夕,發(fā)生的事自有西鳳帝派人查明,他們也不便久留,遂帶著人走了。既然從寧朝夕處得知抓她的人并未一同將蘭晴語抓獲,那么他們也該因著大皇子的提醒,往太子府走一趟,證實他的推測。再說,蘭晴語被擄太子不可能不知,他既喜歡她又怎會不派人尋她?到目前為止除了他們的人,可未見太子的蹤影,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件事當(dāng)真太子所為,只是他派去的人抓錯了人,所以后來他又派人將蘭晴語抓了。那么蘭晴語在哪里,已不言而喻。
蘭淵愛女心切,深怕她出事,司夜離將隨從撥了給他,先行前去。自己則和流錦追隨在后,接應(yīng)前去宮中請旨的葉裴,順便再調(diào)些禁軍包圍太子府。那是表面上的,其實他只是不想先去碰軟釘子,鳳云殊的心思他又豈會不知,豈能讓他白白占了漁翁之利?
司夜離斂起笑意,墨黑的眸中只剩陰鷙,霧靄氤氳。薄唇微撩,輕掩心事,問道:“你說呢?”
流錦撓撓頭,理了理思緒,道:“主子智慧無雙,又怎能料不到他們怎么想。”
“鳳云殊既有此意,我們淡看好戲,豈能不成他意,這就走一趟吧?!卑的褐?,那雙丹鳳眸幽深黯然,月華在背后淡淡籠罩。
太子府前堵滿了人,將整個府邸愣是圍個水泄不通。管家劉艮是宮里的老人了,從小服侍鳳九天,待他成年便跟隨他做了府中的管家,兩人感情親厚,并不畏懼這陣勢,派了人將府門攔住,遠遠地便是一片燈火通明。
“大膽,太子府也膽敢有人闖?是嫌活的太久是吧?”他厲聲喝著,手下的護衛(wèi)將先上來的幾個侍衛(wèi)推搡到一邊,仗著太子撐腰,根本不把蘭淵他們放在眼里,嘴里罵罵咧咧。
蘭淵倒是好脾氣并未生氣,他手下的人哪里受的這些個奴才狗仗人勢的囂張跋扈,他們是葉裴帶去的禁衛(wèi)軍,效忠的是皇帝,太子算什么。當(dāng)即拔出佩刀要向劉艮砍去,被蘭淵制住。這里畢竟是太子府,在尚未找到人前,還是不要將事情鬧大。蘭淵到底是鎮(zhèn)國公,心思縝密,客氣道:“勞煩劉總管通報太子殿下一聲,說爾等是奉命前來,只因小女失蹤,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