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丈紅塵，脂粉煙柳巷大約也就是這么個光景吧？
踏上最后一級臺階，詠稚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上來時的樓梯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平的地面，地上坐著的是一位抱著琵琶的女子，此時正一邊兒瞅著他，一邊用指尖輕柔地挑著琴弦。
曲不成曲，調(diào)不是調(diào)，可偏偏就有迷惑人心的作用。
默槿握著他的手再一次收緊，將他堪堪將要渙散的精神再次喚了回來?；剡^神兒的詠稚自然也明白了對方的厲害，不禁暗自咋舌，實在不知到底是什么樣的厲害人物，能夠統(tǒng)領(lǐng)這些妖物。
非仙，非魔，自然也非人非神，還能是什么呢？
在心底冷笑了一聲，詠稚跟著默槿在主座兒旁空著的矮桌邊兒落了座兒，其下的蒲團(tuán)柔軟的有些過分，詠稚甚至不敢細(xì)想自己坐著的，到底是些什么東西。
默槿看著就要趴上詠稚肩頭的女妖，長柔的指藏在袖口之下輕輕地扇動了一下，緊接著，那女妖便被彈出半丈遠(yuǎn)，若不是有位琴師錯開了古琴伸手接住了她，恐怕還要被摔得更遠(yuǎn)些。
主座兒之上，墨白從他們進(jìn)來開始，便捧著酒杯不再動彈，只是這么直勾勾地看著她，間或瞟一眼在她身旁的詠稚，迷醉的眼神中讀不出任何別的情緒。
直到那名女妖被彈開，他才像是被重啟了一般，仰起頭干凈利落地飲下了杯中的殘酒，抬了一下下巴，示意那位琴師到宴席的中央來。
待他抱著古琴坐下，四周的靡靡之音竟然漸次削弱，最后消失不見。
“在下不才，在姑娘面前獻(xiàn)丑了?！?p> 指腹柔弱琴弦，裹挾著風(fēng)與月色的曲調(diào)將整個小樓都鋪滿了似的，不僅僅是他指下的聲音，連帶著他自己說話的聲音也如同這一方古琴一般，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
一曲終了，默槿甚至沒有第一時間回過神兒來，倒是詠稚，有意無意地用手肘碰了碰默槿的胳膊，他的師父受到了這琴音的影響，實在是一件兒讓他不甚愉快的事情。
“師父，”詠稚軟軟的聲音與整座小樓都顯得十分違和，“你怎么了？”他盡量壓低著聲音，同時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那個越走越近的琴師，就在他準(zhǔn)備開口趕人的時候，默槿脫口而出的一個陌生的名字卻深深阻斷了他的話。
“唐…墨歌…”
默槿自然明白，真正的月華君的魂魄此時正在詠稚的身體里面，連帶著他的三魂六魄一齊，可是在認(rèn)真看到琴師的那張臉時，她還是有一瞬的失神。
琴師在桌旁跪坐下來，端起酒壺將空落落的杯子添了個九分滿，然后推到了默槿的面前：“看樣子，姑娘在我身上看到了故人？”說著，他也為自己添滿了酒，隨后舉起了杯子。
相比這一室旖旎之色，這位琴師實在素雅地有些格格不入。
不過失神也只是一瞬的事情，默槿并沒有接那杯酒，反而是向詠稚的方向又靠了靠，胳膊輕輕碰到了他的胳膊：“墨白將軍，您請我來，恐怕不是為何聽曲喝酒的吧？”
被冷落了，那位琴師也不覺得尷尬，反而是順著默槿的目光也把頭轉(zhuǎn)了過去，帶著笑意看向墨白，等著看他如何接話。
已經(jīng)半倚半靠在女妖懷中的墨白勾起嘴角，沖默槿舉起了酒杯：“怎么就不能了？來小樓，不正是為了飲酒作樂的嗎？”
默槿看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又像是要通過他的雙眸讀出什么來似的。甚至她的周身自然而然產(chǎn)生了一種十分清冷的氣息，將原本空氣中彌散的那股甜膩的果香味都驅(qū)散了。
隨著她的壓迫感越來越強，同時也有越來越多妖物不斷向遠(yuǎn)離她的方向瑟縮著，畢竟上神的靈力可不是她們這群小妖所能夠抵抗的。
可是那位琴師，明明身體內(nèi)沒寸骨骼都痛到令他無法呼吸，偏偏還是安靜地跪坐在默槿的身邊兒，除卻身體因為恐懼而不由自主地顫抖之外，連纖長的睫毛都沒有一絲震動。
默槿在面具后挑了挑眉毛，隨即收回了她在小樓之內(nèi)施加的壓迫感，不意外地，連帶著墨白的臉色都好了一些。
他坐直身體，似乎剛才這一下過來他的酒也醒了不少：“先前天尊來過，她說你會喜歡這個琴師，我便叫你過來了?！?p> “他們來過了？”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默槿此時倒是起了八卦的心思，面對寥茹云時，她到底還是像個孩子多一些，“那你便是這副樣子見的她？還有穆幽？”
主座之上，墨白細(xì)不可查地苦笑了一下，“可不是，甚至更慘…”
也不知道他說的更慘是包括哪一方面，不過默槿還是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幾分自嘲的意思，看起來他的想法很不錯，而實施的結(jié)果也很不錯。
點了點頭，默槿終于端起了今天的第一杯酒，然后輕輕碰了一下琴師放在桌上的手，隨后抿了一小口。
詠稚感覺他可能眼睛都要看直了，別說是喝酒，就是與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有如此親近的一個舉動對于默槿來說也是十分不可思議的。而且，看著那位琴師帶笑的臉，詠稚總是覺得在哪里見過一般，可是又怎么都想不起來。
他撓頭的動作大概因為撞到了默槿而引起了她的注意，默槿側(cè)過身子弓著背，在他耳邊地吹了口氣，隨后帶著幾分隨意地問他“是不是覺得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詠稚覺得先前那種令人膩味的甜味倒是消失不見，不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現(xiàn)在的默槿似乎極其放松，于是先前被擋開的幾位女妖又再次圍了過來，想要在詠稚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可她們的手還未曾碰到詠稚的衣角，便被狠狠地扇了出去，這一次默槿沒有再手下留情，最為可憐的一位甚至被拍在了墻上，她的胳膊別扭地窩在身后，看起來就非常疼的樣子。
“別動他，”默槿向后微微仰著身子，目光卻是落在詠稚身上的，她已經(jīng)喝了兩杯酒，可是嘴唇的顏色看起來依舊十分蒼白，甚至更為蒼白，就像是個久臥病榻的人一般，“他是我的?！?p> 說完，默槿伸出手捏了一下詠稚的臉頰，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