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樣的一棵樹，在遠(yuǎn)離火山的方向，默槿跟隨著穆幽的腳步，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到懸崖邊枝葉繁茂的那棵巨木，甚至走到一半兒的時候，默槿感覺自己已經(jīng)無法看清楚它的全貌了。
“這是哪兒？”默槿雖然嘴上在向穆幽提問，但她的雙眼卻從未離開過越來越近的樹木，樹上的枝葉呈現(xiàn)墨綠色，但其上所開的花，卻是明晃晃的金色，應(yīng)著氤氳的月光，她此時才有了一種很強(qiáng)烈，自己并非在人世間的感覺。穆幽沒有應(yīng)她，反而是在距離樹干五、六步遠(yuǎn)的地方停住了步伐，目送著默槿走到樹根下，手掌很輕、很輕地貼合了上去。
眼前的畫面與記憶中的畫面完全重疊，穆幽張了張嘴，無聲地念出了一個名字：“茹云…”
可是正驚異于奇樹的默槿并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反而她感覺自己掌心下的樹木竟然像是有生命一般，綿綿不斷地將一種很奇異的力量通過兩者相互連接的地方傳遞過來，直至她的心里都變得充盈而柔軟。
“這、這到底是…”她轉(zhuǎn)過頭，看向已經(jīng)回過神的穆幽，輕聲詢問到，仿佛聲音大了，就會吵醒這棵樹一般。
穆幽邁開步子，走到了默槿身邊兒，雖然近在咫尺，但他并沒有像默槿一般去撫摸樹干，而是把默槿和眼前的樹木都打量了一般，開口道：“這是你母親留下的，從種子到如今這蒼天大樹，除卻近三十年，幾乎都是她在照料的?！蓖ｎD了一會兒，穆幽的目光流轉(zhuǎn)到默槿微微低垂的眉眼，“隼若，這棵樹的名字?！?p> “為何，樹也會有名字？”
“并非完全是名字，這種書都叫隼若，三界八荒之內(nèi)，只有三棵。”
“那其余兩棵呢？”不知道為何，這棵樹給默槿留下了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她不由自主地在追問，想知道更多。穆幽也沒有瞞著她的意思，很輕地笑了一下，指揮著隨后趕來的侍女將他要的東西擺放在了一邊兒，才回答了她的問題：“其一，在冥界地府，你們?nèi)耸篱g有個俗稱，叫做三生樹。其二則是在天界月老的庭院內(nèi)，因?yàn)闆]有仙籍所以沒有真名實(shí)姓，為了方便，都稱作月老樹。”
這兩個在默槿前十八年的生活中，都是傳說里鼎鼎有名的東西，如今這隼若就在她掌下，由不得她不驚訝。這會兒，她才發(fā)現(xiàn)被擺放在一邊兒的矮案和一把古琴。穆幽已經(jīng)移步到瑤琴側(cè)面，一撩衣袍，徑直坐了下來，同時他伸出手指了指琴后的位置，示意默槿坐下。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默槿還是聽話地落了座，同時用左手輕輕地拂過琴身，突然像是被驚醒了一般，微微睜大了眼睛：“是、是那棵老樹！”穆幽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口中所說的老樹，正是德琴崖邊兒的那棵，彼時她目不能視時，在德琴崖上柳博銘又因故無法陪著她的時候，默槿便總是一個人摸索地走到懸崖邊去那棵老樹邊兒靜坐著，一坐便是一整天。
“你娘親可教過你撫琴？”穆幽問話的時候，眼神都沒有離開過矮案上的瑤琴，似乎這句話都不是在問默槿。不由地叫默槿愣了一瞬，才點(diǎn)了幾下頭：“教過，只是我本就不同音律，所以連我娘親的十分之一都不曾學(xué)到?！?p> “不妨事，你彈來聽聽?！?p> 對于他這種想到哪兒是哪兒的性格，默槿早已習(xí)慣了，她大致回憶了一下指法，又活動了被冷風(fēng)吹得有些僵硬的雙手，左手先按弦聽了音，右手彈撥了幾下琴弦后，輕輕咳了一聲，之后音律從她的指端不斷流出。其實(shí)不僅是默槿，穆幽藏在衣袖下的右手也不安生，伴著她的節(jié)奏，也在做著撥弦的動作。
“錚”地一聲，默槿突然停了下來，不安地看了看身側(cè)的穆幽，倒是穆幽還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目光落在她彈錯的那根琴弦上，搖了搖頭：“無妨，繼續(xù)。”默槿右手握緊了一下，隨后又松開，借著方才彈錯的地方，又繼續(xù)演奏起來。
隼若之上的枝葉無風(fēng)而動，似是與琴樂遙相呼應(yīng)。
一曲終了，默槿發(fā)現(xiàn)即便現(xiàn)在魔道的天氣并不暖和，她還是出了一后背的薄汗，好像她方才并不是在安安靜靜地彈奏，而是在和這張琴對話，斗爭，甚至廝殺。穆幽對她的琴技還算滿意，雖然有彈錯的地方，也有指法不對的地方，但畢竟是寥茹云的女兒。
聽過了曲子，穆幽心滿意足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起身就要離開，突然被默槿叫住了：“等一下，”看著穆幽轉(zhuǎn)過頭，用眼神示意她接著往下說后，默槿舔了一下嘴唇，道，“你能不能和我說說關(guān)于我娘親的事兒？”其實(shí)她想問的并不是這個，她想問的是為何寥茹云會將隼若種在這兒，想問為何寥茹云生活的一點(diǎn)一滴，他都很清楚的樣子。
穆幽笑了一下，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無奈和戲謔的神情：“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或許是他的表情刺激到了默槿，在心里百轉(zhuǎn)千回了無數(shù)次的話，此時面對如此多的寥茹云生活過的痕跡，幾乎是脫口而出。
“你跟我娘親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話，是問了出來，默槿甚至都做好穆幽會不搭理她，轉(zhuǎn)身離去的準(zhǔn)備，沒想到穆幽竟然走回了她的身邊兒，彎下腰帶著點(diǎn)兒默槿看不懂的表情，靜靜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半晌，才幽幽地開口道：“你在想些什么？還是覺得自己是在為你那個爹討回公道？”
心里所想被拆穿，默槿面上微微泛起了桃花色，但她的目光并沒有躲閃，依舊是直勾勾地望進(jìn)了穆幽的雙目中，想窺得一絲一毫，他此時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對我爹…并沒有什么特別深厚的感情，他太忙了，除卻在御書房伴著女官學(xué)習(xí)那段時間，我?guī)缀跻粌蓚€月都見不到他?！彼f的這些穆幽自然明白，人世間的王總是不好當(dāng)?shù)?，畢竟人的欲望太大了，又太過雜亂，所以一顆心總是會因?yàn)楸贿@些欲望填滿，而無法看見其余的東西。
“那你為何要問這個問題？”穆幽有些疑惑，向右側(cè)偏了一下腦袋，表達(dá)了心中的疑惑。默槿抿了一下嘴，眼神向下飄了飄，很快又回到了穆幽的臉上：“我只是想知道，在沒有嫁于我爹之前，她的生活是如何的光景?！?p>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穆幽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后，直起了身子：“現(xiàn)在，我還不能回答你，”一邊說著，他一邊向來時的方向緩步前行，“你的功夫什么時候叫我滿意了，我自然會把那些事兒慢慢說給你聽?！?p> “真的？”默槿沒想到他如此好說話，站起來幾步跟了上去，與穆幽并肩而行，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你答應(yīng)會告訴我了？”穆幽從眼角瞟到默槿掩不住的興奮的那張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們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小院的時候，阿南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正在小院門口將沾滿血跡的衣服交給侍女們，看到默槿和穆幽的身影后，先是向穆幽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才看向默槿。她臉上難得的掛著笑意，看起來整個人比下午的時候精神了不少。
“你先回去，我和阿南說兩句話。”穆幽沖院子里面抬了一下下巴，默槿雖然有些好奇，但她知道這兒的很多事情不是她能夠插手的，所以乖乖地向穆幽道了晚安后，先行回了屋子。
一直到默槿的身影被房門擋住，穆幽才看向站在側(cè)邊兒的阿南：“如何？”
阿南微微低著頭，先是搖了搖頭，隨后似是有什么糾結(jié)之處地咬了一下下唇，才開口說話：“那些東西都處理干凈了，但沒有找到人，只找到了這個。”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來了折起來的一方帕子，穆幽接過后將帕子展開，發(fā)現(xiàn)里面包裹著的，是一個小小的令牌，還沾了些血污。
點(diǎn)了點(diǎn)頭，穆幽收緊手掌，同時也將那個令牌握在了掌心：“好好看護(hù)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穆幽的眼神一直瞅著小院內(nèi)側(cè)，但縹緲地又毫無情感可言，“我這邊你暫時不用管了?！?p> 阿南點(diǎn)了點(diǎn)頭，拱手后轉(zhuǎn)身走近了小院，穆幽看了幾眼他的背影，也轉(zhuǎn)身離開了。
默槿這邊兒剛剛用熱水過了一把臉，坐在桌邊兒看著書，外面響起了叩門的聲音，又輕又快，像是怕被人聽到一樣。默槿將書扣在桌上，笑瞇瞇地應(yīng)了聲，告訴他門沒有關(guān)，直接進(jìn)來就可以了。
阿南還給她帶了一碗熱乎乎的姜湯，看起來是早早就煮下的，如今被盛在了白瓷的碗里，看著倒像是墨水一般。這味道聞起來就不是很好入口的樣子，默槿癟了一下嘴，準(zhǔn)備和阿南討價還價一番，沒想到阿南根本沒打算給她這個機(jī)會。示意她把書拿開口，阿南將碗放在了她面前，隨后坐在了一旁。
抽了抽鼻子，默槿眼眸流轉(zhuǎn)，突然問到：“你之前干嘛去了？”被問到的阿南看起來一點(diǎn)兒都不驚訝的樣子，但也沒有準(zhǔn)備回答這個問題的意思，默槿不死心，又問到：“我聞到你身上殘存的血腥味了，你去殺人了嗎？”
阿南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反而是將碗又向默槿的方向推了推，說話也極其言簡意賅：“喝。”
“怎么聽著跟勸酒似的…”嘟囔歸嘟囔，默槿明白了要是今兒個不把這碗姜湯喝完，恐怕她會和阿南在此處坐一晚上。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默槿端起碗來，幾大口將那姜湯喝得見了底兒。即便是不用鼻子，喉頭處的干澀之感要讓默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看著她乖乖喝完了姜湯，阿南才將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收了回來，低聲道：“我去處理一些事情，你不要多問?！闭f完，他站起身的同時拿過了碗，走到門口的時候，腳步頓了頓，很輕地叮囑到，“早些睡?！闭f完，將默槿的門掩上后，快步離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被他這么一說，默槿感覺書上的每個字兒都開始扭曲變形，都在催促著她早些休息，打著哈欠，默槿起身走回了里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