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谷中其實很無聊,默槿每日除了看書,便是向柳博銘請教一些問題。唯一好的是,無論再如何寒冷,也沒見內(nèi)谷落雪的,所以默槿每天吃完午飯,都會走出去曬曬太陽。
算著時間,柳博銘覺得她該要回來了,卻一直沒見到人影,實在擔心地緊,只能自己上去看看,沒想到在地宮外繞了一圈都沒見到。
這下柳博銘有些慌了神,仔仔細細將地面檢查過后,尋著溪水旁新鮮的足跡,才找到了倚靠著石頭睡過去了默槿。大約是林間投下的日光依舊映在臉上,她睡得不是很安穩(wěn),微微皺著眉。
柳博銘伸出手,將將要觸到她肩頭時,又收了回來。
這三日他知道默槿總是會半夜起來,在光禿禿的大殿內(nèi),圍著那高臺一圈一圈地走,他起來看過一次,并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反而是默槿一副吵醒他后,十分內(nèi)疚的表情。所以后來即便被吵醒,柳博銘也不會貿(mào)然跑出去,只是隨著默槿的腳步聲慢慢數(shù)著,不知什么時候又會睡著。
脫下自己的披風給默槿蓋上,柳博銘在她身邊兒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看著眼前的溪水,和被風吹亂的樹葉,倒是覺得如此也不錯。
“這兒是哪兒?”默槿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又小又細,再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距離地面特別近,穿著也像是很久之前還在宮中時,寥茹云給她所制的衣物?!澳镉H?”默槿試探地開了口,可周圍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見,只能看到自己伸出來的,肉乎乎的小手。
“娘親?你在哪兒?”她的膽識好像也被減小的年齡帶走了一般,默槿不住地喚著寥茹云,希望她能應一應自己。
就在默槿覺得委屈極了,快要哭出聲的時候,一聲清脆的鈴鐺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默槿向著那個方向走了兩步,似乎霧也散開了,她的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向前一直走,腳下從虛無變成了宮中常見的石板路,每一步都帶著陣陣回音。推開那扇門,默槿看到寥茹云正背對著她修剪花枝,不時還同一旁的侍女說著什么,那是她十四歲那年,去看她的母后時總會看到的場景。
但現(xiàn)在,寥茹云每每側(cè)身,默槿卻都看不清她的模樣了。
試探著向殿內(nèi)邁了一步,默槿伸出手來,想扯一扯寥茹云的衣袖,卻在剛碰到時,握到了一個硬物。
默槿揮了揮手將煙霧散開,發(fā)現(xiàn)自己拔高了不少,再仔細去看手中的東西,竟然是寥茹云的牌位!
她不明就里,竟直接松了手,牌位直直往地下砸去,她想撈,已經(jīng)來不及。
這時從她身側(cè)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凌空一把握住了那牌位,交還回了她的手上。
順著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看上去,默槿看到了鑲金邊兒的袖口,看到了飛出的坎肩,看到了,唐墨歌似笑非笑的那張臉。
她嚇得一哆嗦,往后退了小半步,后腰便撞上了什么東西,擋住了她的去路。唐墨歌緊跟著上前一步,空著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你要走?你能走到哪里去?本王的長公主?”
寥茹云的牌位被塞回了她的手里,唐墨歌還在不斷逼近,幾乎就要與她碰到一處,默槿突然又聽到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霎時,身邊兒什么都沒有了,連手中捏著的牌位,也變成了一直被她掛在腰間的兩儀鈴。
默槿醒來時日頭剛剛下去幾分,林中已經(jīng)有些昏黃,柳博銘之前返回地宮內(nèi)拿了本書,此時正低頭看著,頭發(fā)從一側(cè)肩上落下,擋住了他的臉,只能看到微微垂下的眼簾,和不停抖動的睫毛。
“師兄…”默槿坐起身,向他的方向挪了挪,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披著的,正是柳博銘的披風,“我睡了多久?”
柳博銘見她醒了,合上書轉(zhuǎn)過頭來,帶著笑看著她:“多半個時辰,我看你睡得香甜,便沒舍得叫醒你。”
默槿點了點頭,將衣服整理好,又把柳博銘的披風疊好遞還給了他。接過衣服時,柳博銘不小心碰到了默槿的手,發(fā)現(xiàn)在暖陽下睡了這么久,她的手還是冰涼冰涼的。
柳博銘將手中披風一抖,又披在了默槿肩上。
“我這剛疊好的…”默槿有些哭笑不得。倒是柳博銘,給她把帶子系好,整了整,說道:“你手太涼了,穿著,咱們回去吧?!?p> 默槿沒著急起身,先是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又用手心試了試脖子的溫度,才感覺到自己確實四肢冰涼:“大約是剛剛做了個噩夢,有些嚇到了?!?p> 柳博銘伸出手來,讓她扶著自己胳膊借力站起來,一邊兒低聲問她夢到了什么,竟會在暖陽下被嚇到雙手冰涼。
沉默了一會兒,默槿放棄似的嘆了口氣,低下頭,目光自然落在腰間的鈴鐺上:“我夢到了我哥哥?!?p> “哥哥?”柳博銘略微思考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哥哥,正是當今的王上,“怎么會突然夢到他?”
即便是剛回落石谷那幾日,默槿還害著溫病,也不曾見她現(xiàn)在這副模樣,柳博銘伸出手隔著袖子心地握了一把默槿的手:“同我說說?”
默槿搖了搖頭:“不是我不愿意說,只是…”伸出手撥弄了幾下鈴鐺,她苦笑道,“我也不知我夢到了什么,只記得我似乎走了很遠的路,夢中似乎…”默槿頓了一下,將兩儀鈴握在了掌心,“夢中還有我的娘親…”
寥茹云是默槿一直不愿提起的人,柳博銘此時聽說她同時夢到了這兩個人,也不好再逼問,放開握著她的手,將雙手輕輕搭上了默槿的肩膀:“回去吧,外面該涼了?!?p> 默槿很感謝他的理解,沒有對自己多加追問,可自己的感覺騙不了人,她冥冥之中總覺得,這鈴鐺和這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晚上默槿還是醒了過來,她猶豫了一會兒,拿起枕邊兒的兩儀鈴,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地宮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但她已經(jīng)不太需要燭火,便能順順利利地走到高臺旁了。
這次默槿沒有再圍著高臺無意義地畫圈,她光著腳,直接踩入了那層薄薄的液體內(nèi),腳上立刻感覺像是被暖流包裹住一般。默槿每一步都很小心,半丈的距離,她走了五步,才真正在石臺旁站定。
她是第一次如此近地看這塊石頭,默槿想用手碰一碰,可看它下面只有一個淺淺的小坑,好像呼吸重了都會把落石吹倒一樣,只得作罷。
默槿呆站了一會兒后,將鈴鐺拿了起來,懸在落石旁邊,她先是用兩儀鈴碰了碰那石頭,沒有任何反應。但她也同感覺到,這石頭看起來十分輕巧,但碰上去,倒是感覺落石已同這石臺化為一體,碰觸之下,紋絲不動。
兩物相碰沒什么用,默槿又抖了抖手腕,搖響了鈴鐺,連續(xù)搖了十幾下,地宮內(nèi)依舊只有漸漸弱去的回音,其余都不見沒有任何變化。
默槿有些泄氣,長呼了一口氣,說不清心里是放松下來了,還是失落的情緒更多一些。她慢慢退了回去,黑暗中將鈴鐺舉到自己眼前,用手指很輕地彈了一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白日那個…”
話還沒說完,默槿突然發(fā)現(xiàn)剛剛自己彈兩儀鈴時,它的聲音略有不同。默槿不確定是因為地宮空曠而引起的,還是真的就應該如此使用。她屏住呼吸,又在兩儀鈴上很輕、很輕地,彈了一下。
不是鈴鐺本身的聲音。這一次默槿可以確定,她聽到的和平時撥弄時聽到聲音,絕不一樣。
緊張地抿了抿嘴,默槿重新走回了石臺邊上,將兩儀鈴湊近石頭,中指和食指交錯借力后,食指的指甲清脆地敲上了鈴鐺。
一瞬間,默槿覺得不僅腳下有種被暖流包裹住的感覺,自下而上,連帶著頭皮都被暖軟的氣流裹挾著,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