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義氣為人
83義氣為人
三羊啃青罰麥子這事情,孫泉源本來不想讓榮欣知道:總以為隊長大中把三只羊交到他手里,他就應(yīng)該把三只羊還給人家隊長大中;自己沒有把三只羊交到隊長大中手里,自己理短,認(rèn)罰也就是了。哪知隊長不買這賬,下了狠心,瞄了準(zhǔn)就是沖著鼎伯來的。自己認(rèn)罰不行,孫泉源也就沒了辦法。
這三只羊,是鼎伯家的。牽走三只羊的,是榮欣。若讓榮欣把三只羊牽回來,交由隊長大中去處罰鼎伯,這無論從情感,還是從面子上來說,都是有些過意不去。為這,他想息事寧人,不想把事情鬧大,以為由他把這二十四斤麥子拿出來,也就風(fēng)平浪靜,事情只當(dāng)沒有發(fā)生,也就算完了。知過必改,吃個小虧,以后再不犯這錯誤就行了。他想跟榮欣說一下,讓榮欣跟隊長談?wù)?,勸說隊長接受他這建議:他把麥子一掏,這事兒就不再說了。
哪知走到半坡,榮欣聽說了罰麥這事情,正從坡上往下走。在坡半道,兩人碰個正著。榮欣沖他狡黠一笑說,要去跟隊長把這事情說清楚。他說的意思很明白,要讓隊長把隊下收來的這群羊給個定位:戶家的羊送到隊下這羊群里,這群羊是屬于誰的:這是一。
這其二:如果屬于戶家的,這羊啃青是在隊下羊群里,戶家把這羊交給你隊下,人家羊吃啥,戶家根本不知道,你讓戶家賠這處罰的糧食,有沒有道理?
還有三:如果隊下這群羊從麥地里過一趟,啃了青,是否意味著牧羊人沒盡職,牧羊人就要負(fù)責(zé)任,就該由牧羊人接受處罰?牧羊人接受處罰。那么隊下又給牧羊人什么好處了,要讓牧羊人承擔(dān)這傾家蕩產(chǎn)的大風(fēng)險?
要說的問題還很多,到底是該罰隊下,還是應(yīng)該罰戶家,還是應(yīng)該懲罰牧羊人,他要讓隊長把這事情說明白之后,再說到底該處罰誰吧。
孫泉源說:“這事情把我裹挾其中,我不想讓這事情鬧得雷動風(fēng)響,我只想不聲不響讓這事情平息下來,我只想圖個安靜。我愿接受懲罰,以后注意一些,不再出啥事情就行?!?p> 榮欣說:“你也太好說話。如果這樣說,我去把羊給你牽回來,你把羊交給大中,這事兒也就跟你沒瓜葛了。我去跟大中說,這樣你可愿意么?”
孫泉源說:“話不能這么說,事情也不能這么辦,讓人聽著我算啥東西呢。不能為朋友兩肋插刀,我還不能替朋友頂一頭么?你也太小看我了?!?p> 榮欣說:“我知道你義氣,我才這么跟你說。我若讓你把這罰的麥子拿出來,我又成什么東西了?我不能讓你拿這麥子,我也不拿,鼎伯也不拿,你看我跟隊長咋弄事兒吧?!?p> 下了坡,到溝口。隊長就在不遠(yuǎn)處他家的豬圈旁正朝豬圈里撒土。來到隊長身邊。榮欣把那番話跟隊長說了。隊長聽著哈哈笑,說:“榮欣,這不關(guān)你的事兒。你就是把羊給我牽來,這事兒該咋辦還是要咋辦。這事兒與你不相干,隊下不會罰你,你就別管了。”
榮欣有些不高興,說:“何不該這羊是我放到地里的。照你這么說,你就不講理了?你要是這么說,我也跟你說,我沒牽羊,你也沒把羊交到泉源手里。你想罰誰,你就能隨便亂罰了?”
隊長不高興了。說:“這不是你該關(guān)心的事情。你只管放好你的羊就行了。晚上開會,你也來聽聽。”
榮欣帶著蔑視的口氣說:“要是不講理,我還去聽你說啥呢?”
隊長大中冷冷說:“你別以為世上的事兒都能照理走。不走理的事情多,走理的事情少。這你不知道?隊下棒勞力,最多也沒分到一百二十斤麥。你們城里來的知青何德何能,工分也沒掙夠,憑啥要分一百二十斤?你覺得你有多公平,你就沒說說這事情公平不公平?你們知青一張嘴就是沒啥吃了,來隊下要著還特有理。隊下群眾沒啥吃,誰跟你們一樣亂吵吵了?無論哪家再困難,又有哪家來隊下要吃要喝了?你們覺得你們下鄉(xiāng)干活吃得賴,受苦受罪受鍛煉了。隊下社員群眾比你們吃得還賴,干得活比你們還重,天天都在鍛煉,哪一個跟你們一樣抱怨了?你們覺得你們覺悟高,高到哪里去了?高到要吃要喝了?你說出來,社員群眾都像你們那樣的覺悟行不行?你別抱屈,晚上開會,你也來聽一聽。你和鼎叔兩人有一個人看住羊就行,抽一個人來開會。你們知青也該關(guān)心一下咱隊下的事情。只管瘋著耍,還能喳喳想說點啥,有人愿聽你們說話嗎?你們知青,城里的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知不知道農(nóng)村社員群眾有多難,你們還來管隊下的事情?你有本事,你來干這隊長。我這隊長位置讓給你,你來當(dāng)!你當(dāng)隊長比我行,我拱手相讓。這隊長我還不想當(dāng)呢!”
這話說得刻薄,卻又有些謙遜,還充滿著明顯的抱屈情緒。榮欣雖然是抱著尋事兒的態(tài)度而來,隊長帶著委屈味兒的幾句話,倒讓他覺得隊下的社員群眾比他還可憐,他這樣能喳喳來尋事兒,也屬于不要臉。他臉一紅,沒再多說,扭臉走了。孫泉源覺得奇怪,心里嘀咕著:“你沒把事情說完,咋能走了?這事兒不說了?”跟在后邊追著問:“你要去哪里?這事兒不說了?這事兒咋能不說了?”
榮欣吊著臉,冷冷回懟一句:“這不關(guān)你的事兒。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你走吧。你該干啥去干啥,別跟我廝跟了?!闭f著扭頭進了會計家的大門。
孫泉源心說:“這事兒還不都是你惹出來的?你倒發(fā)起了小孩子脾氣。不管就不管,看你怎么跟人家鼎伯交待?!睕]再多說,真不跟他廝跟,直朝街里走了。
榮欣進了會計家大門,“麥哥。麥哥。”叫兩聲。會計多麥聽見了,連忙從廈房里應(yīng)著:“榮欣,榮欣。在這兒呢?!倍帑湹南棺永系彩强涂蜌鈿飧鷺s欣說:“你麥哥在廈房里呢?!币彩菐椭校骸岸帑?,榮欣來了?!边@邊又對榮欣說:“你去屋里吧。他在屋里呢?!睔夥掌降湍?,農(nóng)家都是用這樣和藹的態(tài)度說話的。
廈屋門是開著的。榮欣抬腿踏臺階進屋。會計多麥在桌前坐著正算賬。手里握著鋼筆,見榮欣進屋,連忙把鋼筆帽擰上,這邊還沒打過招呼,那邊榮欣開門見山就是一句:“你給我開二十四斤麥子出庫票,我替鼎伯把處罰這二十四斤麥子給代繳了。省得他從家里挖著,還得到倉庫里過稱,又是多了少的麻煩?!?p> 會計多麥說:“你是替鼎伯繳罰糧,這不合適吧。哪天上頭查下來,隊下苛扣知青口糧,俺們生產(chǎn)隊干部這罪就大了。”
榮欣說:“這不是你們生產(chǎn)隊干部扣我的糧食,這是我自愿為鼎伯繳這處罰糧。我得講理。我承認(rèn)我有私心。我承認(rèn)我跟鼎伯在一起放羊,關(guān)系好。我見他家的三只羊皮干膘瘦的,我想讓它吃點夜食兒補一補,就把那三只羊放到了麥地里。沒成想咱隊下老母豬跳圈,鐘聲一響,都去尋豬,隊長也在火頭上,就把我拴到麥地那三只羊給牽走了。這是牽到了我們知青院子里。這是過了孫泉源的手,若是過了尤繼紅的手,想從她手里牽出來,那可是難上難。那閨女可是很認(rèn)真,不像孫泉源這么馬馬虎虎一大片,講情面。我沒跟孫泉源說那么多,我就把羊拉回到群里。就這,隊長保管記住了,要罰鼎伯家的糧食。他們咋知道那三只羊是鼎伯家的呢?他們是故意這么說,還是真知道這是鼎伯家的三只羊呢?我覺得這事情很奇怪。事情是我做下的,與人家鼎伯沒關(guān)系,處罰下來了,這是我的責(zé)任,我就把這處罰的糧食給繳了。啥也別說,我認(rèn)倒霉就是了。對外只說是鼎伯家繳的就是了”
會計多麥說:“其實這事情都是人為的。大隊這規(guī)定早就下來了。你見著懲罰過哪家人,還是聽說扣過哪家的家禽家畜了?沒有,都是這么說說。真到莊稼長起來的時候,又有誰家的家禽家畜是敢放出來的?明說了打藥,放出來豈不尋死么。所以說,沒有誰家是想找死的。明擺著,現(xiàn)在麥苗讓牲畜啃兩下子還能促進分蘗呢。為這也都睜只眼,閉只眼,也都不可太過分了。誰知道大中是為啥,偏偏那天老母豬跳圈,就讓他看見鼎叔家那三只羊在麥地里,恰好就讓他碰見了。他不是隊長嘛,他有點權(quán),他要是想整人,那也很簡單。他這就是不省事兒。咱也沒辦法。去年鼎伯出去給二中媳婦姨家做了幾天木匠活,你看大中把他整的,只想讓他傾家蕩產(chǎn)都不解恨。都是同一個祖宗,哪來那么多恩怨,哪來那么多仇恨。確實做得過分?!?p> 榮欣說:“鼎伯和二中都是軟綿綿的,隊長和保管兩家為啥跟他家有仇恨?”
會計多麥說:“世代都在一起住,親也是這幾個人,恨也是這幾個人,恩恩怨怨多了去,說不清楚。當(dāng)生產(chǎn)隊干部不能有私心,一碗水要端平,端不平就會出事情。前幾天金銀環(huán)家跟鼎伯家發(fā)生矛盾。先是搗嘴,后是吵架,最后發(fā)展到打架,也都是因為有人在中間挑撥呀。隊下這事情真難管,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要管呀。管著真難。這會計我都不想干,干著有啥意思,有人就瞅著你當(dāng)干部的,都想著你能從隊下這鍋里多盛兩碗,其實,下邊監(jiān)督上邊查,誰敢?有這膽,也沒地方讓你多盛這兩碗飯?!?p> 榮欣聽著悄聲笑,說:“麥哥,你先把我這二十四斤出庫單開了,開完我再聽你說。行么?”
會計多麥拿出出庫、入庫轉(zhuǎn)賬單,開好單子,交給榮欣,說:“把這兩份的第一聯(lián)交給保管就行了。”
榮欣把這單子插進口袋里,還要聽多麥侃隊下的事情,沒有走的意思。這時只聽孫泉源在外面問:“娘,榮欣來這兒走了沒有?”
只聽會計母親說:“沒有走,你去吧,他正跟你麥哥在屋里說話呢?!?p> 榮欣聽得外面這么說,連忙悄聲跟會計多麥說:“這事兒別跟孫泉源說,也別跟鼎伯家人說,我也避點兒事兒,這事兒也就算過去了。”說罷出了廈屋門,沒讓孫泉源朝廈屋里進,拉起孫泉源就朝外面走。孫泉源懵懵的還不知道發(fā)生了啥事情,嘴里說著:“你咋不跟會計侃大山,你要去哪里?你這么著急著推我走干什么?”
榮欣不吭聲,推住孫泉源朝院子外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