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知青喝多有高論
上一章最后說道,小四和小三走到院里屋門口,聽見倆女同學在他們屋里對著外人嚶嚶哭。大家都問這也不是啥大事兒,那兩個女同學是哭啥呢。特別是對著外人哭,豈不是把咱們知青臉面都丟盡了。小四說:“非也?!?p> 大家又問:“何為非也?!?p> 小四哈哈笑,賣一關子,說:“等我撒了圣水,回來如實相告。”離席出屋,踉踉蹌蹌,向外面茅子跑去。
從茅子回來,他又接著說:“是好漢都不慫。聽得本組的倆女同學在我們屋里嚶嚶哭,知道是人家追贓追到了家門里;倆女同學挺身而出,要替咱們男同學去擔責,去擋這呼呼生風‘掄過來的鋼刀’,去替我倆擋槍子兒。這就讓我和小三感動了。這還不能朝屋里進,反正事已至此了,那就聽聽他們最后咋說吧。
“我倆就這么光屁股一樣在門外站著。讓我倆佩服的是:女同學畢竟就是女同學,人家辦事兒有人家自己那一套:不急不燥不惱火,人家只用人家的怯懦、溫柔,可憐狀去應對,就贏得了“掂刀者”的同情,就贏得“持槍者”掏出了善心。她倆直“嚶嚶”得“掂刀者”,‘持槍者’也是眼淚在眼眶里面轉,只差落下那同情淚,也是連聲說:‘你們知青是可憐。你們知青這么小,下工還得自己去做飯,別說沒有細米白面做,就是有些細米白面做,那也是可憐,那做著也是不容易。說老實話,俺們到現在還都不會做飯呢。就為這,今天這事兒不說了。’
“大概都是大男人,見不得女人掉眼淚。只聽來的那倆人說:‘既是這么說,咱們今天也在這兒把事兒說清楚了:出了你們這屋門,咱們都不準再說這個事兒;這事兒只當壓根兒沒有發(fā)生過。你們那倆知青還在灘上我伯那屋里睡覺呢。待會兒俺們也去跟他倆說:事兒大,事兒小,哪兒說,哪兒了;這事兒權當沒發(fā)生,只當沒有這回事兒。俺們也知道,這事兒真要傳出去,咱知青也真是丟客氣,面子上也過不去。再說呢,讓誰聽見都不好。有人也會說,你們那兒的人是咋教育知青的。對俺們這當地人的名聲也不好。咱還是那句話:雖說現在都是在下大力氣去鏟除封建思想,下多么大勁兒去堵塞資本主義道路。其實那些事兒俺們也不懂,俺們只知道,夾河灘上種的菜,也能賣。應該賣給想買的人,這不應該有啥錯。咱們在這兒說住了,以后想吃菜,你們就跟俺們說一聲,俺們去夾河灘上鏟了,給你們送過來,按市價,不會多收一分錢,也給社員們有個交代。或者你們跟著俺們坐船去灘上,就地里摘著買。別人來不賣。不賣給別人,還能不賣給咱們知識青年?若是不賣給咱知識青年,那俺們也是太死板,自然也是犯糊涂:那也就是沒有支持咱們黨的上山下鄉(xiāng)政策。那樣俺們也算不上好青年,那樣俺們也算夠沒意思了。——那就這樣吧。俺們走了。這菜呢,你們吃吧。都別出去說就行了。只要這事兒傳出去,那可真是玷污咱知青這一世英名了。都不往外說,這對你們好,對大家都好?!f著走出屋門,還沒走下臺階,也就看見我和小三在門邊站著。我倆是超短的短打扮,簡直就是赤條條??吹饺思覐奈堇锍鰜砦覀z也都感覺不好意思。人家兩個看見我倆這樣回來了,人家也是相互望望呵呵笑,說;‘咱大伯說得也真對,你倆真是不會在他那里睡,真就這樣回來了。’接著又對我倆說:‘俺們是怕你們洑不動,怕再洑回去淹著你倆,要不咋能讓你倆去那屋里睡呢。俺倆故意把門搭扣上了,不想讓你倆出來。你倆是咋出來的?不會是把窗戶砸了吧?!覀z忙說:‘沒砸,沒砸,只是推開跳出來,我倆就回來了?!莻z人聽著笑。接著話頭一轉,又對我和小三說:‘俺們也都跟你們組里的知青說好了。想吃菜,去找俺們。俺們不再多說,讓他們跟你倆說吧?!f罷兩人就走了。我們也都不好意思,也都沒把人家朝門口送,人家自己走了。
“說老實話:世上得理不饒人的人多了,沒理還要搶占三分的也大有人在。就為這,我們感動了。這里貧下中農淳樸,這里生產隊的社員實在。這里鄉(xiāng)親們辦的事兒,讓咱心服,讓咱口服,讓咱看出人家大氣,讓咱永遠都不會再動他們東西。
“可我來這里吃我的弟兄們逮人家的狗。吃這逮住殺掉沒有家的狗。——這狗沒家嗎?有。一定有。可它就是在路邊跑著讓咱用細鐵絲挽個活扣,隨手就那么一套,就給逮回來了。這是不吭聲偷人家的狗,跟我們偷菜一樣。這狗身上也帶著賊腥味兒。下鍋煮熟都沒有煮掉賊腥氣兒的狗肉,我吃了。我吃的香,我吃著還想哭。真的。我自己都覺得,我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我不應該說這話。我說這話會傷弟兄們的心?;蛟S大家都該說:‘你這人不夠意思:讓你吃著肉,你還他媽的說些剩蛋話。’我知道我這樣會讓大家覺得我剩蛋。小三比我精明:他沒有我善說,他沒有我話多,他多喝兩杯,躺那兒裝糊涂了。來這兒的時候他就說:不來吃肉喝酒,對不起弟兄那份好意:來了,又覺得對不起決計改斜歸正這顆心。來這兒以前他哭了。他說,他不知道咱們這兒的農村是這樣,要是早知道是這樣,他就不會去偷菜了。他說:‘咱們也不過是去偷了點兒菜,傷得是隊下,占得是公家的便宜;弟兄們這可是把戶家的狗殺了,傷得直接就是社員戶家。這里人可憐。這種事兒不能干。這種事兒以后不能再干了。干了連咱自己都心不忍。’他前些天跟我說過:‘咱們知青也學著跟當地人一樣去爭工分呢。可這工分值幾何又有誰知道呢?’他先知道了,他說:‘歷年來,這工分也就是上不超三毛五,朝下也跌不破兩毛八。本想著城里工人,起早貪黑,每月也不過三四十塊錢,咱這兒啥都分著,兩毛八,三毛五也就真不少了。哪知道居然是毛的。毛的。那意思你可知道?——說白了,那就是分那些東西是都算成錢了。若分的東西不算錢,那就真不知道工分又該值幾何。這工分不值錢,若不為面子,我就不會想這工分的事情?!?p> 小四紅頭漲臉端起茶缸又喝一口酒。還要說什么,只見在孫泉源旁邊歪著的小三呼哧折起身,說:“永東,你跟泉源跟我說,你們那里的隊下扣你們糧食了。泉源的隊下就是沒原因的扣,說白了就是要攆他們走。你們隊下是有些原因才扣你們糧食,但你們想過沒有,你們是比你們隊下棒勞力,分隊下的麥子都多,你可該想隊下那些棒勞力是咋想的?盡管隊下扣你們糧食的時候,你們沒啥吃,各家各戶都給你們端過吃的。你們想沒想過,真要說住你們分隊下糧食的時候,他們能說很高興嗎?他們要是說把自己的糧食平白無故給別人很高興,那他們說的肯定是瞎話。永東呀,我說句不客氣話:這是大勢成這樣了。這是沒辦法,人家不接收也得接收,咱們說句良心話,隊下要咱們有用嗎?咱們是隊下的禍害呀。咱們誰知道呀。秋后我去縣里參加知青代表大會,三中那個知青,叫金安然的,就說得很好:‘知青來到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在拜貧下中農為師的同時,也要想著自己能為隊下辦點啥事情,要發(fā)揮自己的積極模范作用,這樣貧下中農自然就歡迎你。整天東走西串,光知道玩兒,貧下中農肯定不喜歡?!@話就說的中肯?!?p> 孫泉源在床上躺著,他本來就沒睡著,到這兒喝多去外邊吐了一口,早已緩過勁兒了。因為害怕有人再勸酒,他知道能力有限,不敢吭聲,只好裝殺才躺在弟兄們身后。聽得小三說起金安然,他也一下坐起來說:“金安然,那人跟咱們不一樣。金安然是將門之后,心胸大得很。就因為他小弟那事情,他發(fā)誓說,要為人民從政呢。說現在就要學習,這學習不僅僅是書本上的知識,這社會,這城市,這農村的知識都要學。咱們不可能跟他一樣。咱們不過是將來招工回城,進個滿意的單位就行了。別看咱們在學校的時候都是說,立足教室,胸懷全國,放眼世界,爭取早日把水深火熱中的美國人民拯救出來。呼啦都到鄉(xiāng)里來了。字不寫,書不看,半文盲一個,還他媽去拯救水深火熱中的美國人民呢。整天為吃飯著急,自己都顧不住自己,還去管人家美國人民腳下的水有多深,身邊的火有多熱呢。能把自己的事情辦順當,將來能順順當當招工回城,去個好單位,大國營,也就行了,誰還去想那么多事情。金安然不同,他從沒說過去解救水深火熱中的美國人民,但他把他隊下的社員群眾,真是放到了心上。人家實干,愛看書,不來虛的。說白了,金安然是帥才,他不可能跟咱們一樣干這些偷雞摸狗,拽隊下菜的事情。盡管說,十有八個知青都是賊,我敢說,他就是那頭頂青天,腳站山邊,知道學習,又實干,一身正氣,清白做人那知識青年?!?p> 他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邊滿屋的知青都笑起來。他覺奇怪:“你們都笑啥?”
弟兄們都說:“知青中也有這樣的人?這人一定是個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