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就在這里了。”王英向那個正在充能的結(jié)界發(fā)生器一指,“一切按部就班,我們聽命行事,做一顆螺絲釘就好?!?p> 他說了這話,看一眼腕表:“5點25分了?!?p> 鄧弗里從這位新任行動部長的話里聽出了些別的意思。他略一思量,確定那不是錯覺。于是低聲說:“王部長也覺得這些事兒有些別扭?”
王英笑笑,從衣兜里摸出一支煙。但不點燃只叼著:“鄧先生是指哪方面呢?”
本土人。鄧弗里心想,這些亞細亞本土人幾乎都是這種性格——做事說話不喜歡直截了當,總想要占據(jù)“主動權(quán)”,叫別人先說出想法、提出意見,然后他們再對其進行肯定或者否定。
王英所說的“做一顆螺絲釘就好”是有些別的意思的,他也一定和鄧弗里一樣覺得這些事情“有些別扭”。
因為他們正在做的這件事、這個周密而危險的計劃,的確是按著一張“計劃表”一步一步來的。在什么時間做什么、怎樣做,都極為詳盡。時間甚至精確到了“分”——如此刻一般,要按著計劃在今天下午5點30分的時候,啟動結(jié)界發(fā)生器。
一般來說,搞出這種事情的人大多是眼高手低的貨色。他們坐在空調(diào)房里、辦公桌前,根據(jù)紙面上的資料“分析”、“論證”,然后制定一個在他們看來“萬無一失”的計劃,接著要求執(zhí)行者嚴格按照他們的計劃來。
據(jù)說在亞細亞古時的宋皇朝,就幾個皇帝喜歡這么干——待在首都指揮萬里之外的大軍,不許帶兵將領(lǐng)臨機應(yīng)變。結(jié)果就通常是大敗——兵無常勢,敵人哪會按著你事先定好的計劃走?
這一次,促進會、世界樹的高層們所下達的指令就有些這種味道。一切都有著嚴格的時間、步驟。唯一例外的就是有關(guān)楊桃的命令,因此鄧弗里才對她有興趣。
照理說這么干計劃應(yīng)該早就失敗了。可詭異的是……竟然一直順順利利地到了今天、此刻。
亞細亞當局和北山當局的人就像是在乖乖配合他們一樣,被他們牽著鼻子走的。
譬如說三個小時之前促進會的這些人要攻占這棟大樓的時候,也是按著計劃來。據(jù)說計劃中要求他們在兩點三十三分的時候越過北山科學(xué)院的后墻,然后在十分鐘之內(nèi)抵達地下一層。于是他們就按著這個計劃來。在兩點四十三分如期抵達負一層的時候,正好看到這棟樓的警衛(wèi)隊伍指揮官集合了兩個小隊在訓(xùn)話——因為這兩個小隊當中有一個人在巡邏時候把一個裝滿子彈的彈匣弄丟了。
指揮官就要求他們當場再檢查一遍裝備,下了彈匣一顆一顆仔仔細細地數(shù)。
于是促進會的這兩隊人在三分鐘之內(nèi)輕松解決戰(zhàn)斗,沒有任何傷亡。
此類“正好”的事情還有很多,幾乎貫穿了整個計劃。
也許是他們那邊的潛伏者起了作用,可不會起這么大的作用——那么多的人參與決策,那么多的人在執(zhí)行決策。只要某個執(zhí)行者——譬如一個北山的治安警員或者宗道局探員腦子靈光一閃、或者稍有懈怠——計劃就可能出現(xiàn)偏差。然而這種情況竟沒有出現(xiàn)。
這種情況已經(jīng)不是在“計劃”的范疇之內(nèi)了吧。除非制定計劃的那些人都是神……在安排命運!
鄧弗里對這種情況尤其敏感。因為他從前可以觸碰到那些“東西”。他輕輕地撥動一根“弦”,然后所有的事情自覺配合他的下一步行動,令他可以在充滿爆炸、火焰、慌亂人群的大橋上閑庭信步如入無人之境。
眼下的局面……簡直就是當時那種情況的放大版。
這太詭異了。什么人會有這樣的能力?
因而他對王英說:“王部長應(yīng)該明白我的意思。貴國有句成語,叫紙上談兵。我們這次行動的計劃就很有這種味道,可竟然順利進行到現(xiàn)在——你們不覺得疑惑么?亞美利加那邊是怎么做到的?”
王英伸手在煙頭上按了一下子,香煙點著了。他深吸一口,夾著這支煙說:“鄧先生,我吸完這支煙,也就到了5點30分。那我們就在這一支煙的時間里談?wù)劇?,當我們沒說過這些話?!?p> 鄧弗里點頭:“好的。”
王英皺皺眉:“我把你帶來這兒,只有咱們兩個人說話,其實就是這個意思。我們促進會也覺得不大對勁兒。我們這邊,還有你們世界樹那邊,現(xiàn)在都算是幫著亞美利加人做事。”
“但你我都清楚,咱們不算是叛國者——至少我們不算?!?p> 鄧弗里一笑:“世界樹的成員來自亞細亞和盟國,我們?yōu)殄X做事,也為自己的一個理念做事。但這個理念……至少還是在人類的范疇之內(nèi)。我們是不是叛國者不好說,但至少不是反人類?!?p> 王英點頭:“就是這個道理。我們想要看到人與妖族平等共處,同時不喜歡亞細亞現(xiàn)在那些掌權(quán)者。所以咱們目前與亞美利加有關(guān)系,是為了借他們的力,而不是做他們的工具。可你剛才說過,這次行動有點兒詭異。我個人也有這種感覺。我問過理事長,他沒說太多細節(jié),只叫我做事?!?p> “但我現(xiàn)在有一種直覺——這次行動如果成功了,我們得到的短期利益可能遠遠無法彌補我們的長期損失,除非我們搞清楚,亞美利加的那些人真實目的究竟是什么?!?p> “這也是我想要做的?!编嚫ダ镎f,“王部長有什么打算?”
“我在收集、交換情報。鄧先生知道我們這次行動是由促進會、世界樹、甚至克拉肯共同協(xié)作。這三方的每一方都得到了各自的計劃、目標。我想要知道鄧先生這邊的計劃、目標是什么?!?p> 這個要求聽起來并不過分。鄧弗里在北山是參與到了促進會的行動之中的,促進會的人要做什么,他一清二楚——譬如在今天他們的任務(wù)是先在隆氏重工那邊設(shè)置一個假的目標點,而后泄露一些情報將裴伯魯引到這邊,最終在這里開啟結(jié)界發(fā)生器,引荒魂降臨北山。
于是他略一想,便指指那邊的尸體:“我來這里,一是為了楊桃的事?,F(xiàn)在結(jié)束了?!?p> “至于第二點么,現(xiàn)在看其實算是失敗了。我此行還有我接到的另一個任務(wù)——得到亞細亞當局的一份機密情報。為了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我們與你們促進會做了個交易。你們那位理事長提供了宗道局歐洲站站長林小曼的情報訊息,而我利用這些情報訊息輕易獲得了她的好感、或者說‘合作’?!?p> “我們兩個結(jié)為一種同盟。我為她提供有關(guān)赫爾辛基大爆炸的一些資料、人脈,而她令我可以她未婚夫的身份來到北山。有了這個身份在,事情就很好辦。所以我能到北山的修行基地做教習(xí),如果事情發(fā)展順利,在幾年之后還可以進入政壇得到實職,這樣就更容易得到那份機密情報了?!?p> 王英似乎因他這些話而稍感驚訝:“你是說,你打算用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再加上一段婚姻……來取得一份情報?”
鄧弗里笑笑:“原本是這個打算。林小曼只知道我是世界樹的一員、格拉斯哥侯爵。她覺得我可以為她現(xiàn)在正在進行的事業(yè)提供便利,而且我本身也不叫她討厭……算是她推脫家族給她的婚姻規(guī)劃的最好借口。也覺得我的確愛慕她,且與她締結(jié)婚約可便于我進入北山政壇——你們亞細亞人認為本土是聯(lián)盟的中心么,進入亞細亞政壇,也就進入半個世界的最高權(quán)力圈了。”
“但她不清楚我是為了那份情報來的。這件事……原本也很順利?!编嚫ダ飮@了口氣,“直到我前些天犯了個錯兒,接近了李清焰。那是我一時沖動,但無可挽回了。我身份和目的還沒有暴露,但因為這些事,林小曼覺察我的真實意圖只是時間問題?!?p> “所以我今天來了這兒,就是打算中止這個計劃了。這次行動之后,我與你們一起撤離?!?p> 王英若有所思,又看了一眼腕表。5點28分。
“李清焰。”他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我對鄧先生你了解不多,但覺得你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蔀槭裁磿驗檫@個人而毀掉你們組織的一個計劃?因為輕敵?情敵?”
鄧弗里遺憾地搖頭:“說實話,林小曼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女人。我為利益而接近她,但漸漸的確開始欣賞她。這叫我心里生出一些不理智的念頭。因為這種念頭我又接了兩個單,與李清焰發(fā)生了沖突。要說輕敵……或許算??晌业氖〔粌H僅因此。”
“這個人很古怪、很與眾不同。他……”
“他無視了你的‘幸運’?!蓖跤⒊谅曊f。
鄧弗里臉色一凜。他的綽號是“幸運貓”,但沒多少人知道他的那種“異能”,可如今這位新任的促進會行動部長卻一語道破了。且……似乎相當了解那夜與李清焰交手時的詳情!
“鄧先生不要多想?!蓖跤A著快要燃盡的煙頭,“我也是想和你談?wù)勥@個人。據(jù)我所知,你的某種神通被他奪去了。我猜那種神通就該是你綽號的由來。”
鄧弗里感到不適,覺得自己正在被人窺探。他微微皺眉:“還是不要談我和他之間的事了。我們的事,在這次行動之外?!?p> 王英笑笑,瞇著眼睛又吸一次煙:“恰恰相反。你猜現(xiàn)在在一樓的那位龍真人是來做什么的?我們有荒魂和特殊作戰(zhàn)小組可以對付裴伯魯,那位出現(xiàn)在這兒是為了什么呢?不瞞你說,就是為了那個李清焰?!?p> 鄧弗里一愣:“那個三級的妖族?用來對付李清焰?”
“我們偶然得到一份視頻資料。記錄了在十月八日夜間,李清焰與小元山文武學(xué)校校長周云亭交手時的情景?!蓖跤⒖粗f,“內(nèi)容相當震撼——這個李清焰,之前我們誰都沒放在心上的普通特情局探員、白手環(huán),竟然和那位校長打了個平手?!?p> “雖然兩人似乎都沒盡全力,但這個李清焰也沒有用神通。這意味著他的肉身強度可能已經(jīng)是三級的水準了。鄧先生,他的確是每月服藥的,這一點我們可以肯定。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么?”
鄧弗里輕出一口氣:“意味著他并非一個尋常的妖魔?我知道他展現(xiàn)出了許多與眾不同的能力,但以為是特情局內(nèi)部為他提供了某種便利——譬如說每月服用的藥物可能并不具備有效成分,他身為妖魔的天生神通被保留了?!?p> 王英搖頭:“問題在于他身上的特別之處太多。楊桃是被他帶進了北山城——他為什么會去救楊桃?那不是公務(wù),而是他的私事。他出于某種私人原因和這個女孩兒產(chǎn)生了關(guān)系?!?p> “且到目前為止,即便是特情局內(nèi)部資料也不清楚他的真身究竟是什么。從前登記為燕,最近又說是玄鳥——我們都知道這東西只存在于傳說中。他這么說可能意味著,他對于自己真身的力量相當自信,或者他所展現(xiàn)出的力量并非僅限于我們所看到的那樣?!?p> “而且他最近又得到了你的那種異能。到目前為止我們的計劃一直按部就班地施行,從無意外。可這個人卻帶給我們極多的不確定性……他像是專門跑來搗亂的。然而詭異的是,我們相信這個人不清楚我們計劃的內(nèi)情,一切都是因為‘誤打誤撞’。”
“所以說,他成了重點關(guān)注對象?!蓖跤⒁酪啦簧岬仄鐭燁^、收進衣兜里,“那么我要知道的是,他在得到你的那種能力之后,可能會有怎么樣的神通?我相信鄧先生也想知道他的秘密——龍真人將其制伏之后,我們會情報共享,你也可以對他進行研究。”
鄧弗里猶豫兩秒鐘,終于開口:“他能叫事情朝著自己有利的方向發(fā)展?;蛘哒f,可以憑借‘本能’改變運氣。你可以將運氣想象成一種線、或者弦,當然,是你我都看不到的,我從前也只能憑借感覺去試著觸摸?!?p> “這種弦密布我們周圍的空間。對于尋常人而言,看不到、摸不到。但對于我或者現(xiàn)在的李清焰而言,則是看不到、但摸得到。他能因此叫自己的運氣好得出奇……甚至可以人為制造各種意外?!?p> “但這種本領(lǐng)我用了三年的時間才漸漸掌握,也無法做到精確操控。而他得到那種能力不過幾天,我覺得……應(yīng)該還處于摸索階段。”
“感謝鄧先生的坦率?!蓖跤⒄嬲\地說,“那么這意味暫且不用太擔心他自你這里得來的異能。好吧……已經(jīng)是5點30分了。我們該開始了?!?
沁紙花青
兩章并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