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軒父子倆在進入紫禁城之前下了馬，老顧再次回到這個離開不到一天的帝國心臟之地，不禁黯然神傷。
在十兩銀子跑路費的作用下，傳喚太監(jiān)告訴了顧偉奇關于皇帝召見的原由。
此事并非秘密，加之傳旨小太監(jiān)乃王體乾的徒孫，因此一股腦兒將太和殿上君臣的問對告訴了顧家父子。
伴君如伴虎，顧偉奇的體會愈加深刻，一天以前他是人人敬畏的騰驤衛(wèi)指揮，而今天再次覲見皇帝，卻是以嫌疑犯的身份。
顧子軒臉色也不好，對方的舉動同樣出乎他的意料，沒有經(jīng)過前戲便直接刺刀見紅。
這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即便大明朝的皇帝再如何宅，一旦較真起來，同樣能夠頃刻間攪動風云。
這或許是一個臣權制約君權的時代，但皇帝并非淪為了傀儡任人宰割，如果皇帝能夠更強硬一些、更冷血一些、更折騰一些，他照樣能夠主宰滿朝君臣的生死。
弄清楚朝野君臣的定位很重要，至少不會死得不明不白。
……
冷清了將近二十年的太和殿，今日竟然人滿為患。
按照大明的規(guī)矩，在京官員凡六部尚書、侍郎、內(nèi)閣大學士、大理寺卿、督察院左右都御史等必須上朝，人數(shù)不會超過四十，余者皆須奉旨入朝。
今日事發(fā)突然，萬歷抽瘋回到了他二十年前的戰(zhàn)斗場所，守候在現(xiàn)場的卻是一群六品以下的御史為主，四黨和東林以及那只還未浮出水面的神秘黑手在懵逼過后，紛紛醒悟過來、
決戰(zhàn)已經(jīng)不按他們意志主宰地提前到來，既然如此，那就赤膊上場吧，各方勢力紛紛發(fā)出了一支又一支穿云箭，大肆召喚團伙成員趕赴戰(zhàn)場。
此時此刻的太和殿……除去侍郎以上高官，刨去各有關部門的缺額人員，已然云集了所有七品及以上京官。
各省監(jiān)察御史、六科給事中，以及五軍都督府、翰林院、太子詹世府臣僚，一個不落，足足小二百人！
這就是皇帝二十年不上朝的代價，既然沒有命令五品以下官員禁止上殿，哪個部門敢在這種要命的時候缺席。
即便啥事兒也不干，上朝看一看龍顏也值了。
王體乾被這個陣勢徹底嚇傻了，趕緊慌亂地布置東廠番子加派人手嚴陣以待，錦衣衛(wèi)那邊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時間廠衛(wèi)磨刀霍霍，隨時準備執(zhí)行廷杖。
朝臣的反應卻是勾起了萬歷久違的熱血，三十年前的自己，何嘗不是懷著一顆懟天懟地懟神佛的斗戰(zhàn)之心，三十年后，被懟下場退居二線的竟然是自己這個至尊。
往事不堪回首啊……
顧子軒父子踏進太和殿的一刻，也被人山人海的景象驚呆了。
這是什么情況，明朝的大臣莫非都如此閑暇，就那么兩件破事兒，值得所有大臣全部到場嗎？
朱棣的魄力還是不夠大啊，他或許沒有想到自己營造的萬國之宮紫禁城，有一天也會面臨著比菜市場還擁擠的局面。
正主已到，王體乾松了一口氣，越過了值殿太監(jiān)高呼道：“圣諭，著鎮(zhèn)遠侯及顧子軒覲見圣駕，三呼叩拜！”
顧偉奇趕緊跪下叩頭三呼，顧子軒卻是呆愣愣地看著萬歷皇帝。
皇帝這種珍貴的生物，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
萬歷看上去很普通，由于臨時決定上朝，他并未著帝王冕服，只是簡單地穿著一套麻布常服，略顯肥胖的身子襯得單薄的夏衣布料緊湊。
他面色平靜雙目滄桑，目光似乎離開了幾個光年，縹緲而難以捉摸地看著他父子二人。
直視皇帝是非常無禮地舉動，未待皇帝和殿前司儀呵斥，賈繼春已經(jīng)急不可耐道：“大膽豎子！爾竟敢直視天顏面圣而不下跪，果然與乃父一般目無君父，還不下跪三呼而后請罪！”
顧子軒的無禮舉動，正好給賈繼春提供了彈藥，君前失儀的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要較真，收拾他一個白丁綽綽有余。
萬歷被這個名震京師的二世祖的舉動拉回了現(xiàn)實，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左光斗眉頭一皺，正要出班為顧子軒辯解……
“哦，請問這位大人，我不過看了皇上一眼，如何就目無君上乃至要請罪了？”顧子軒不解道。
賈繼春似乎怒不可遏：“直視圣躬而不叩拜三呼，此乃藐視天威，按律當笞！”
顧家害蟲無動于衷道：“敢問這位大人，你乃何職？”
“某乃工科給事中，你問這個作甚，還不趕緊請罪，你若死不悔改當罪加一等！”賈繼春愈發(fā)惱怒。
顧子軒點頭道：“你乃工科給事中啊，好大的官威呢。大家或許都知道我讀書少，可也知道偌大的宮殿之上，理當有專門糾察百官儀容的官員才是，不知我猜得可對？”
還真讓他蒙著了，太和殿之上有值殿司儀和都察院御史專司糾察百官儀容和禮儀。
面對賈繼春的責難，顧子軒鎮(zhèn)定自若并反將一軍，讓賈繼春亢奮的臉色浮上了一絲驚色。
他的表情變化讓顧子軒有了底氣，立即大喝道：“你的眼神告訴了我你并無糾察百官儀榮的職權，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君前無禮，有司自會糾察，陛下自會責罰！
現(xiàn)在有司未曾開口，陛下未曾發(fā)言，而你竟然敢當著陛下和百官的面越俎代庖發(fā)號施令，猖狂驕橫不可一世，我就納悶兒了，究竟是誰給了你這么大的勇氣？
敢問這位大人，你此舉居心何在，是無視陛下威嚴，還是覺得自己可以當陛下的家為陛下做主？！”
顧子軒有理有據(jù)地為賈繼春扣上了一頂更大的帽子，賈繼春臉色大變汗如雨下，吃吃道：“你……豎子狂悖！”
看了看皇帝似乎更加冰冷的臉，賈繼春趕緊躬身請罪道：“陛下，臣一時義憤失言，請陛下責罰?！?p> 萬歷默不作聲，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他被顧子軒成功地吸引了注意力。
顧子軒順勢下跪，學著老顧的舉動三呼，而后彎腰請罪道：“陛下，小子從未踏上金殿面君，以致言行沖撞了君儀，請陛下責罰?！?p> 誰他媽說的明朝不用動不動就下跪，害得老子頭一回見到萬歷就留下了這樣的壞印象。
眾臣見顧子軒第一次君前見駕，還未談及正事已與賈繼春交手，一個回合間應對有方冷靜反擊，殺得賈繼春全面落入下風，頓時覺得今天這趟沒白來。
顧家害蟲的表現(xiàn)，為大戲揭開了大幕，或許今天的太和殿會發(fā)生流傳史冊的大事也未可知。
千山無雪
更新晚了，無雪反省中，感謝花癡花、HUANG900928、霏飛飛的連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