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九原坐在火爐旁，喝了一口熱茶。他的頭發(fā)里多了幾根白絲，看起來有些憔悴。
昨天他只是匆匆安排了蘇白龍的住處便趕往了清運商會，直到現(xiàn)在才有時間和蘇白龍敘舊。
“蘇公子一路走來可還習(xí)慣？”商九原問。
院子里的風(fēng)鈴零丁作響，他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狐裘。京城雖然沒有北原那種寒風(fēng)刺骨，可冬天的時候寒冷也是無處不在的。
“一切都習(xí)慣，只是兩年前離開京城的時候想著這輩子大概不會再回來了?！碧K白龍笑了笑，“沒想到還是得回來。”
商九原大大笑了起來，而后說道：“本應(yīng)該是我去北城門接蘇公子的，不過商會里確實有些急事不得不及時處理?！?p> 蘇白龍點了點頭。在白虎橋下看見商九原的時候?qū)Ψ缴裆渚?，身上帶了股血腥味。商家這一代有九個子女，商九原是最小的，可也是最精明的。
現(xiàn)如今整個清運商會大半的產(chǎn)業(yè)都在商九原的掌控之中，其他八個子女占了另一半。私底下蘇白龍聽人說過清運商會的會長其實是不想讓商九原接任會長之位的。
換個角度去理解，商九原如今的作為非但沒有依靠父輩的幫助，甚至還受到了不少的阻撓。
就連皇帝也希望他死在北隍道上，可他依然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無礙，我來京城也不過是面圣，過不了幾日大概就會回去。”蘇白龍輕聲說道。
商九原沉吟了一會，才重新開口問道：“蘇公子沒想過入朝做官么？以蘇公子的劍術(shù)做個武官總是不難的?！?p> “再加上清運商會的力量，就算想當兵部尚書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商九原說，“在京城蘇公子有大好的仕途，可北荒城里卻只有一座燒毀的廢墟?！?p> “這算是招攬嗎？”蘇白龍微微一笑。
“不是，我知道藩王黨已經(jīng)對蘇公子拋出了橄欖枝。不過我知道蘇公子對權(quán)力沒有太大的興趣，你來京城是為了殺死謝安以報當初毀滅蘇門的仇而已?！鄙叹旁従徴f道。
就連蘇白龍也對他的誠實有些意外。白曼青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大圈才告知了自己的用意，可商九原不過三言兩語就說出了那么多。
“不錯。”
“付含章讓你面圣，也是為了給你一官半職，壓住謝安近些年來的氣焰?！鄙叹旁o接著說，“藩王把你當做了刀俎，付含章也把你當做了刀俎，只不過魚肉不同而已?？晌覀兪桥笥?。”
蘇白龍微微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只不過想助公子復(fù)仇一臂之力而已。商九原自幼體虛不能習(xí)武，可若是遇見自己的仇人也希望是親手斬了去?！?p> “復(fù)仇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把握，商公子就不必費神了。”蘇白龍拒絕了。
他站起身來，想要告退。走到門外的時候，商九原的聲音再度傳來，“蘇公子要的劍鑄好了，劍長三尺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過還需要公子自己去取。”
“多謝商公子了。”
“你應(yīng)該謝段易生，我不過是還了他一個人情罷了?！?p> ......
皚皚的白雪從天空降落在地面，蘇白龍站在院子中央，抬頭看向天空。昨日商九原說的一切他還猶記心中。
不過還是太熱情了啊，他們這只算是第二次見面而已，商九原便許諾了他兵部尚書的職位。不談能不能成功，光是這份厚禮便讓人覺得虛幻。
他其實是不太明白商九原為什么要幫自己的。
昨日皇宮里傳來消息，面圣的時間是兩日后，商九原將其安排在了清運商會的一間別院里。自從進京以后他的時間安排的挺滿的，前日剛到京城，昨天就和商九原手談了一早上。今日好不容易閑了下來，明日又還得去取劍。
雪地里忽然多出了一排腳印，換了身嶄新道袍的王項明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身后，也在望著飛舞的白雪。
“武當山也經(jīng)常下雪的，不過沒有京城那么大，就連雪人也堆不起來?！蓖蹴椕髡f道。
“想回去了嗎？”蘇白龍問道。
王項明搖了搖頭，捧起了地上的雪沫，不知道捏著些什么。
“掌教師叔讓我下山尋先祖的路，達不到王境不許我回山?！蓖蹴椕髡f，“蘇公子已經(jīng)到了京城，昨天禿子也告別往西而去......我也得走了，去東海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有龍。”
蘇白龍坐到了石椅上，伸了個懶腰。石桌上擺著個小小的雪人，那是夏曉璐搭的。不過那丫頭這兩天都在往市井里跑，直到傍晚才回來。她對京城的一切都很感興趣，不過蘇白龍近些日子一直在忙，前者也就沒有叨擾他。
“也是來告別的??！”蘇白龍低低嘆了聲氣，不知道什么意思。
江湖里的聚散離合數(shù)不勝數(shù)，他自己也經(jīng)歷過不少，不過這一次他忽然有些不舍起來。要不是王項明和徐林道，這一路估計會是很枯燥的。
王項明點了點頭，緊接著說道：“蘇公子當初說七百文錢借劍七次，不過一路走來蘇公子只借了兩次劍，我還欠你五百文?！?p> 蘇白龍低聲笑道：“你也不像是還得起五百文錢的人。”
王項明窘迫地撓了撓腦袋，似乎也沒想到蘇白龍會是這樣的回答。武當山下山的弟子都從來不帶錢的，走遍天下都是天為被露水為飲。
“我確實還不起，不過掌教師叔說行走江湖不能欠人東西，所以我替蘇公子算了一卦?！?p> 蘇白龍心里微微一緊，有種不知名的恐懼感涌上了他的心頭。這么多年來除了武當掌教王靈宇敢算自己的未來，整個天下還沒有人有膽子去窺探自己的未來的。
畢竟沒有人愿意朝一個已知的結(jié)果一步步走下去，那樣的人生也就變得毫無意義起來了。
“蘇公子要聽嗎？”王項明問道。
沉默了許久，蘇白龍仿佛用盡了自己的全身力氣，咬緊牙關(guān)才把那個字說了出來。
“聽！”
“蘇公子將來的敵人......會是整個天下！”
不知何時他在石桌上堆了個一人高的雪人，那個小小的雪人在它面前如同螻蟻。
在天地面前，誰人不是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