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里，何穆給周海倒上茶水，周海笑著去攔他的手：“讓廠長的大紅人給我倒水，太榮幸了?！?p> “你別逗我了?！焙文峦崎_他繼續(xù)倒完，翻開菜單推過去：“吃什么，我請?！?p> “我來吧，兩條產線的停線都是你解決的，必須我來。中午時間也不長，要不簡單點，就來個這個套餐怎么樣？”
“我都OK，也不是為著吃來的，主要想跟你聊幾句。”
“行，那就這個?！敝芎P起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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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服務員拿走菜單，何穆把玩著手里的茶杯，開口問：“Ben，你多大?。俊?p> “27?！?p> “那咱倆差不多。上次你說在這工作了快半年的時候去了老美轉產D-break，那到現(xiàn)在也沒有一年吧?！?p> “對，差不多十個月。我本科畢業(yè)后到了一個日資企業(yè)，一直就是生產這塊，做了差不多三年，去年來了未恩。聽Carey說你是研究生畢業(yè)？”
“恩，讀了個碩士，其實工科這塊我個人覺得還是得實際中學，不像理科。早點出來工作就好了?！?p> “那不行，你這么優(yōu)秀，應該繼續(xù)讀博才是，哎不對，如果你讀博，Dong就沒機會招到你了，哈哈?！?p> “說實話，拿到offer的時候我真的有點懵，以前沒干過醫(yī)療器械這行，完全是新手?！?p> 正說著，一盤盤菜端了上來，周海一邊舉起筷子，一邊說道，“開吃，咱們就別客氣了?！?p> 他夾起一筷子放到碗里，“你剛說你沒有經驗對不？我也沒有，原來是電子行業(yè)。哎，怕什么，這本來就是個新行業(yè)，你老大Carey原來也不這行的，包括我老大Adam，真正要說經驗恐怕只有Dong一個?！?p> “是么？他很資深?”何穆也動起了筷子，但眼神卻好奇地聚焦在了周海身上，等著他的回答。
周海咽下嘴里的菜，點點頭：“Dong其實是個挺傳奇的人物，他早年在安東市國有的一家廠里管生產，后來又去了芋州的一家民營醫(yī)療器械做了挺久的管理層。未恩醫(yī)療當年在安東建廠的時候，要先招個廠長，老外面了不少人，據(jù)說競爭很激烈，有海外歸來的，本地知名企業(yè)的高管，也有內部的自薦等等，不管是PK英文還是資歷Dong都不算最突出的，但！人家就是笑到最后了，最后老外敲定了他，Dong成了廠長也是第一號員工。”
何穆聽得入了神，點點頭：“Dong看起來是不像典型的外企風格。”
“你覺得他什么風格？”
“說不清楚，感覺笑咪咪的，老干部似的?！?p> “那你可錯了，笑是他的表面，如果事情沒完成，分分鐘變臉。前面有一個生產經理，干得不行，上午還在發(fā)郵件，下午就被拉進去談話，談完立馬收拾東西走人。”
何穆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問道：“這么......狠？”
“你以為？工廠是最實在的地方，研發(fā)可能一年半載地能搞個什么東西，工廠產量是分配到周甚至是天的，哪天停線了，產量沒完成啦，那時候急得，把人跟放在鍋上煮沒什么區(qū)別?！?p> “那倒是?！焙文律钣懈杏|地點了點頭。
“不過你老大挺臨危不亂的，我看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她基本都氣定神閑。”
“Carey什么背景你了解嗎？”
“她早前是電子車間的ME，默默做事，沒有那么顯山露水吧。原來的工程部經理是一個ABC*，做得一般也被干掉了，Dong自己親自兼了一陣子的的工程經理，然后半年后把Carey提了上來。”
“Carey也是Dong提的？”何穆驚訝道。
“嗯，也是?！敝芎Ｗ姜M地眨眨眼，重重地發(fā)了“也”字的音，他壓低聲音，“我聽說Carey被提升的事當時在廠里挺嘩然的，不要說電子組的Tony他們，就連你們Frank都比她來工廠的時間長，很多人想不通怎么提了她？甚至......有人離譜地猜她是不是跟.......呃...有些別的手段，不過都是以訛傳訛哈。Carey上去之后還是挺讓人服氣的，特別是D-break轉線，而且原來幾個跟她同期的電子車間的ME也離職了，所以現(xiàn)在沒人知道這些往事了?！闭f完他夸張地舉起自己手里的茶杯，“哎，我說你是不是給我倒的是酒？啥話我都跟你說了?！?p> 何穆笑不可抑，端起茶杯：“周兄，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今天啥也沒聽到，你放心。不過......”他放下杯子：“你也才來了不到一年，咋啥都知道?！?p> 周海抿抿嘴，”別忘了我平時是跟誰打交道的？我雖然沒待多久，架不住產線工人們時間長啊，人多嘴雜?！?p> 何穆恍然大悟，嘴里喃喃道：“原來如此?！彼窒裣肫鹗裁此频模骸半y道就因為這個所以生產老大Adam和質量老大Helen總是看工程部和Carey不爽？”
“那你格局就小了，誰關心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大家要爭的是未來?！?p> “未來？”
“Dong其實年紀不小了，身體也不太好?，F(xiàn)在工廠這幾年的發(fā)展已經各方面基本定型了，等他退休，不大可能再空降一個，那就意味著下面這些manager們有機會了，這么說你明白了么了？”
何穆不再吭聲，半晌后，他深深嘆口氣：“哪里的江湖果然都有風雨?！?p> 周海見他興致低了下去，敲盤子道：“吃菜吃菜，好端端的唏噓什么。”
“職場真是太復雜了，要跟人搞來搞去，為啥都不能簡單點呢？”
“工作就是跟人碰撞嘛，再說大點，不僅工作，生活包括戀愛，結婚，養(yǎng)孩子哪個不是跟人碰撞呢？人類是群居生物，躲不掉的。你工作多久了？”
“不到一年。”
“你原來對工作的設想什么樣？”
“認真畫圖，完成領導交待的每一個任務?！?p> “那跟學生有什么區(qū)別？”
何穆一下愣住，突然想起上一份工作時領導的話：“你不要整天跟個學生似的，畫完圖就沒啥事了，你要多跟人溝通，沒事也要多匯報?！碑敃r的他看到領導就煩，恨不得把自己隱形才好，根本聽不進去這些話，現(xiàn)在想來卻是字字誅心，他緩緩撥弄著手里的筷子：“你說得對，其實工作不應該是當學生一樣埋頭做題，得跟人溝通才是?！?p> “你做得挺好啊，才一個月咱倆已經無話不說了。”
“咱倆是一見如故嘛。不過說實話，你老大Adam我是看不太懂的。”
“Adam這個人其實比較簡單，他只認利益，能往上走就行，其它不重要。你只要不擋住他的道，不拉低他的KPI，其它隨你玩。作為老大呢，對下面人還是挺有義氣的?！?p> “明白了，看來生產部的人都是值得打交道的，那質量部呢?！?p> “生產部都是好人我可沒說啊，你自己認的。說到質量部呢，改善或者圍堵問題是質量部的職責所在，只要不過火就好，不過這個只能靠你們工程部跟他們玩了。質量部是整個工廠最大的部門，行業(yè)需要沒辦法，他們既要對內也要對外面的監(jiān)管負責，里外都能玩轉的人才其實不多，Helen雖然對內是有點苛責，但聽說她應付審核等還是挺厲害的。”
“審核？”
“嗯，醫(yī)療器械都會有各種審核，F(xiàn)DA，GUV等等。”
何穆記起來培訓時老師講的，“對對，我想起來了。那個是不是很大陣仗啊？”
“看審核方吧，好像下個月就要來一波，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趕緊吃吧，還得回去干活吶?！?p> “好?！?p> 兩人吃完飯后往回走，進了工廠大門后何穆開口道：“下午我會和Joyce把D-break的事情處理好。U-stream搞定了嗎？還有什么要我?guī)兔Φ哪銊e客氣?！?p> “也差不多了，Johnny在處理，雖然還是慢吞吞，但基本都接近尾聲了。”這時兩人已經上了六樓，周海突然小聲地冒出來一句，“說實話，Johnny再這樣下去，有點危險?！?p> 何穆一愣，“什么？”待他反應過來周海已經轉身離去，何穆看著對方的背景，正發(fā)呆間，身后被人輕戳了一下，“Stanley，你站在這干嗎呢？”何穆一回頭，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注視著他，“哎，Niki，沒事，剛想起一個事情要處理?！?p> “今天不加班吧？”
“不加?！?p> “那下班見?！痹S茵茵沖他甜甜地笑了笑，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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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穆回到位置上，開始集中處理D-break不良品的工作，Joyce徐婷婷時不時來“蒞臨指導”下，“這份這樣填還不夠全面”......“措施要短期和長期都加上，長期這里要設備驗證，這個你可考慮清楚了啊，寫上去就沒法后悔了”......
何穆一一聽取，誠懇地跟她討論請教：“驗證如果只是設備驗證，我看SOP里寫的是IQ流程，這塊具體是怎么擬protocol呢？”“OA系統(tǒng)賬號我有的，噢，那上面有模板是么，MF0917......我記一下?！薄?p> 到了四點半左右，初步的工作完成了七七八八，兩人找到周海商定先以物料擇選、加強檢驗方式恢復短期生產，達成一致后何穆回到座位上開始仔細研究設備報告的撰寫。
“小伙子，挺穩(wěn)的?！毙熘狥rank走過來，俯下身子拍拍何穆的肩膀。何穆嚇了一跳，不解地抬起頭，“大哥，有啥事嗎？”
“沒啥事，看你跟Joyce挺和諧的，很欣慰。你沒看到，中午吃完飯，Joyce跟Johnny大吵了一架?！?p> “什么情況？”何穆吃了一驚。
“還是不U-stream的那些破事?，F(xiàn)在要找老外評估，誰去發(fā)這個郵件，怎么寫，兩個人結結實實地吵了一架?！?p> “后來呢？”
“Carey來了，把Johnny叫進去。后來Joyce又來找你，我真怕你倆又杠上，還好你的態(tài)度不錯，有商有量，我這才放下心來?！?p> 何穆這才明白他說的“穩(wěn)”是什么意思，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點點頭：“其實大家的目的都是解決問題，就還是彼此多商量吧。而且雖然QE們......”
他斟酌著字眼，“嗯，有點自顧自，呃，我是說顧質量，但沒辦法，雖讓我們是ME呢，而且我也剛來，應該多學多做?！?p> 徐知笑起來：“有前途，我看你不僅能力出眾，情商也高，看好你喲?！闭f完他咧著嘴回到自己位置上。
“情商高？”何穆想著這個評價，有點感慨，上家公司領導對他說的話仿佛還在耳邊“你情商要放高點，這樣不行的！”轉眼到了這里他居然被表揚“情商高”，真是此一時彼一時。正胡亂想著，周圍的同事開始陸續(xù)收拾，他看了下電腦右下角——5：28，快下班了。
何穆跟著人群走出工廠大門，跨進班車看向最后一排，他一愣，原先老位子旁一直空著，今天居然破天慌地坐著人——許茵茵Niki。他有些局促地坐下去，跟對方笑了笑：“車長好，怎么今天做到最后一排了？”許茵茵也有些羞赧：“怎么了，不歡迎嗎？”
“沒有沒有，平時最后一排就我一個，突然多個美女，雖然有點不習慣，但本人舉雙手雙腳歡迎。”
許茵茵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平常都坐前面，但是咱們車上的Molly姐姐不是懷孕了嗎，我讓她往前坐了?！?p> “Molly……”何穆邊說邊看向最前排Niki老位置上一個短發(fā)圓臉女生，“哦哦，那是要照顧照顧?！?p> “你別說，這最后一排空間挺大的?！盢iki左右看看說到，話音剛落，車身一個顛簸，Niki差點被彈出去，還好何穆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將她穩(wěn)在了位置上，叮囑道，“小心一點，雖然寬敞，但也顛得厲害?！盢iki臉紅了，邊點頭邊往里挪了挪。
“Stanley，聽說兩條產線恢復了都是你的功勞??！”這時前排一個戴眼鏡的大高個轉過身來朝何穆笑，何穆一邊客氣“沒有，沒有?！币贿吥X子開始飛速運轉想這是誰。
“Peter，啥都瞞不過你啊?！痹S茵茵在旁邊笑著搭腔，這一聲提醒讓何穆想起來這是采購經理Peter李聚剛。
“都是Team一起的努力，我沒做什么。”何穆補充。
“不用謙虛，廠里現(xiàn)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說新來個ME，不僅長得帥，能力也很強?！崩罹蹌偫^續(xù)夸道，這下車上的人都來勁了，紛紛轉頭望向最后一排，都開始打趣起來。
“是哦，我們廠現(xiàn)在帥哥美女云集，工程部優(yōu)秀啊?！?p> “哈哈，我們車上也不少啊，看最后一排多賞心悅目?！?p> “哎，Niki你怎么坐過去了？以前不是坐前面的嘛啊，哈哈?！?p> “別亂講，Niki是為了照顧我?！?p>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調侃著，兩個年輕人臉都漲紅了，何穆偷瞥了一眼許茵茵，她已經開始坐立不安了，他頓時覺得自己被開幾句玩笑沒什么，連累人實在不好。于是他笑著岔開話題：“各位前輩，前兩周加班一直忘記請假好幾次讓大家白白等好久，實在抱歉了，這里跟大家正式致歉?！?p> 李聚剛笑了笑，“沒什么，小伙子。下次請我們吃個早飯?！?p> “可以啊，大家想吃啥。明早我給你們帶?！?p> “開玩笑啦。”
“我們都在家吃過的?！?p> “哎，Peter，你常常早上拿個雞蛋餅，是你老婆還是丈母娘做的？”
…….車上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又聊到別的上面去了，何穆聳聳肩，轉頭問向許茵茵：“車長，明早想吃啥？”
“那我不客氣嘍，看你附近有包子店？簡單點，豆?jié){和菜包吧?！?p> “沒問題，千萬別跟我客氣?！?p> 正說著，何穆到站了，他下車前又補了句“下次有空請你吃飯”，身后的女孩目送他下車后輕聲地自言自語道：“你說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