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邇拉著九無妄跑出一段,沒一會,九無妄便逐漸落后,再拽也拽不住,他本就有各種外傷,從高處墜落的內(nèi)傷也沒好,又中了江寄北那錐心一箭,穿透了鎧甲,血流不止,能堅持這么久,也算是身體強健到奇跡的地步了。
相攜的手一松,九無妄終是失去意識從馬上墜落下去,連帶著應(yīng)邇也從馬上摔了下來,馬也被驚走了,她這一摔背部著地,嘶了口氣,掙扎了好半天才爬起身來去扶九無妄:“九公子!九公子!”
奈何九無妄早已昏死過去,箭還扎在背后,青月的人還在后面追趕,身上的醫(yī)藥已經(jīng)見底,也不敢貿(mào)然取箭,只能先用力把箭尾折斷了,再費心連拖帶拽硬是把人弄上自己背,他身強力壯的,又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個頭,哪里是她輕易能背得動的,這便費力又背又拖的,偏離大路,轉(zhuǎn)進樹籬間走了。
“九無妄!你不許死……”
“九無妄!我?guī)慊丶摇?p> “九無妄,我們馬上就到了,你再堅持一下……”
“九無妄……”
應(yīng)邇就這樣,背著比自己高還比自己壯實的九無妄,深一腳淺一腳,在一片茫茫的雪海里,涉雪而行,雪滲進高靴中化成了水,凍得她失去感覺,麻木的前行,幾次摔倒都小心翼翼地不敢把九無妄摔下來,只一次又一次的念叨著這個名字——
九無妄……
她往日,怕他懼他,只敢叫他九公子,只有這會,趁他昏迷,才敢叫一叫他名字——無妄。
他本已了無意識,一口濁氣茍延殘喘,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那個模糊的苗衣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名字——“無妄”。
應(yīng)邇實在走不動,剛停下呼哧喘了兩口氣,但看他指尖微動了兩下,便在自己耳邊呢喃了一句:“納鈴……”
凍僵的腳步一頓,她一個重心不穩(wěn)險些摔倒,又連著喘了幾口大氣,這才繼續(xù)艱難著邁步前行,背上之人忽然乖巧,沒再出聲,想來是又昏睡了過去。
當下只好又跨出步子頂著風雪往前走,九無妄啊九無妄,你可真夠絕情的。
這一天一夜,生死都與他一塊經(jīng)歷了,難道還及不上當初納鈴救他一次嗎?
何況……
當時救治他的,也是塔克叔叔,不是納鈴本人啊。
應(yīng)邇一想起苗疆的事,就想起被冤死的父親,以及……整個應(yīng)家。
因此倒是不由嗤笑了一聲,她現(xiàn)在哪里來的時間在這吃飛醋,她的當務(wù)之急,是查太子亡故案!
她根本就不該有七情六欲,要查真相,要討公道,怎么能糾纏在這男女之情上呢?
“九無妄,你不能死……”
“九無妄,你想你的納鈴……”
“九無妄,我以后,再也不會想你了……”
“九無妄,你別死,你活著我不想,死了,我該想你的……”
第一回,她在傷兵營外凍成了冰棍,這人不顧嚴寒暖了自己一整天。
第二回,她為了還這個恩情,也暖了他一宿,醒來,卻依然是他麻木了手臂暖著她。
第三回,身陷絕境,百余敵軍圍堵之中,他說的,是“林安!走!”
后來,他甚至還看了自己身子,拿了自己唯一的貼身之物,理由太過冠冕堂皇,她甚至無法怪罪,亦無法拿回。
可現(xiàn)在,她得放下。
除了平冤,除了應(yīng)家無辜的亡靈和死者,她全得放下。
“九無妄……你別死……求你別死……”
“九無妄,我們馬上就到了,馬上就得救了……你再堅持一下,一下就好……”
“九無妄……我?guī)慊丶摇?p> 她在雪地里走了許久,天地蒼茫一片,分不清方向,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處,只余下一條筆直而雜亂的雪腳印,雪落下來,染白了他們倆的頭發(fā),所謂“霜雪落滿頭,也算是白首”,說的大約,就是這般情景。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走了多久,但見天空藍如水,澄無云,即無風雪也無晴,可明亮刺眼的太陽反射之下,整個雪面熠熠生光,太陽一點點西沉,如烈火灼了一方白藍相間的祥云錦緞。
這一走,就從晝?nèi)涨绻?,走到了紅云染雪。
眼見著日頭持續(xù)西沉,沒有火把,到了夜間,不僅看不清路,更是寒冷異常,怕是兩個人都得凍死。
可這茫茫平原,無遮無擋,無處擋風擋雪擋火光,只能憋了口氣,繼續(xù)往前走,雙腿連知覺都消失了,身體麻木之下連冷都感覺不到,反而輕快,讓她得已加快了腳步。
只是……
她現(xiàn)在,很熱。
從骨子里一點點燒出來,除了已經(jīng)凍僵的雙手雙腿,渾身上下都熱得冒汗,忍不住想脫衣服,卻是因為本是大夫出身,神志尚清,背上又背著個人,無力解衣,這才尚且能忍。
“九無妄……我可能要死了……”
“九無妄……我?guī)Р涣四慊丶伊恕?p> “九無妄……你要好好活著啊……你活著好不好……”
她體中發(fā)熱又體力不支,往前一栽,終究再沒力氣起來,卻在此時,終于見到眼前奔來一騎騎兵,馬蹄飛揚間驚起積雪如流螢。
真好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