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停了。
我坐在地上,頭發(fā)亂蓬蓬的一片遮住了眼睛,我透過縫隙看著航來的一艘客船,目光呆滯,一時沒有任何反應(yīng)。
黑夜猛地站起來,興許早就站了起來,對著靠近沙灘的船吼了起來。我迷迷糊糊地垂著眼皮,呆呆地看著船靠岸以后從甲板上走下來的兩個人。黑夜躲在我身后,露出半張臉,謹(jǐn)慎地看著前來的人類。黑夜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是對人類有了陰影。
而此時此刻,我也終于從麻木中被喚醒。我驚叫一聲,然后趴在了地上,雙手雙腳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只是一寸一寸地挪著。
“喂,你怎么樣,還好嗎?”那個男人像我跑過來,扶住我的肩膀,輕輕晃了晃我。
我沒有力氣說話,只是指了指我的嘴,輕輕地做了個“水”的口型。也許是他看懂了我的口型,也許是看我嘴唇鐵青,面色蒼白,他叫身邊的人拿來一杯水,把我攤在懷里,沿著我的嘴角倒了進去。
我急于喝水,吞了一大口空氣,頓時嗆了一下,劇烈地咳嗽起來。
“慢點慢點。”給我水喝的男人連連拍打我的后背。我喘了幾口粗氣,方才有力氣抬頭看看他。逆著陽光他的大胡子臉較為模糊,他的身邊還有一位金發(fā)碧眼的眼鏡大妞。我驚愕地眨眨眼,沒想到救了我的居然是兩個外國人。
“謝謝。”我有氣無力地說,“你們是誰啊?”
“我叫伏爾泰,是這艘船的船長,她是我的秘書卡米爾,不過她不會說中文。”伏爾泰船長微笑著說,并把我扶正了。我坐穩(wěn)后,又扭頭看了看卡米爾,她也露出牙齒微笑回應(yīng)。看來兩個法國人相當(dāng)友好。
“對了,請你們也救救他?!蔽抑噶酥付阍谶h(yuǎn)處的黑夜,“他和我一樣,也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水喝了?!?p> “What's that?”卡米爾驚叫。
“那是……”我停頓了一下,編了個謊言,“那是我的狗,我?guī)鰜砺眯?,可惜遇上了風(fēng)暴,船碎了,我們就漂流到這座島上了?!?p> “這么大的狗?”伏爾泰有點將信將疑,不過處于愛惜生命,他還是叫卡米爾回船上端了一碗水回來。
“給我吧,我的狗怕生,別傷著你們。”我心虛地說,連忙要接過水。可是卡米爾聽不懂,疑惑地看向伏爾泰,后者用法語給她解釋一番,她才把碗遞給了我。我接過,說了聲“Thank you”便朝黑夜跑去。
我聽到他們兩個在我背后討論著什么,我聽不到,就算聽得到也聽不懂。我只顧著把水端給黑夜,并告訴他這兩個人不是壞人。
忽然,我雙腿一軟,險些跪在了地上。隨后,伏爾泰和卡米爾連忙跑了過來,伏爾泰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
“我們已經(jīng)八天沒有吃東西了,所以難免餓得發(fā)昏。”我解釋道,揉了揉太陽穴。
“走吧中國人,我?guī)銈兓氐侥銈兊淖鎳??!狈鼱柼┮蛔斓淖g制腔,看來他的中文學(xué)得很不錯。我愣了一下,不免問了一句,“你們順路嗎?”
“當(dāng)然,我們這次就是要去中國的?!狈鼱柼┱f,“我們要去上海,去辦些事情?!?p> “那可真是太謝謝你們了?!蔽译p手合十,對著伏爾泰鞠了一躬,又對卡米爾鞠躬。用我僅有的詞匯量道謝:“Very thank you.”
卡米爾捂著嘴笑了起來,我撓了撓頭表示不解。她對伏爾泰說了什么,后者也給我翻譯道:“卡米爾小姐說你的英文語法錯誤太明顯了?!?p> 我又尷尬地笑了笑,招呼黑夜隨兩個法國人上了船。黑夜跟在我身后,對著船嗅來嗅去,疑心極重的他甚至以為他們是來抓我們的。但是為了離開這座荒島,也為了跟我同行,黑夜還是上了船。
船不算大,但是也是一艘很全面的船了。登上甲板中間是船艙,有很多空座位,如果船上有其他人,估計也不可能停下來援救我了。往下去是幾個臥室,后方是輪機間,最前面則是船長室。
“中國人,你先坐在這里,我讓卡米爾小姐去準(zhǔn)備一點吃的?!狈鼱柼┱泻粑易鱿?,然后又把卡米爾叫到了廚間。我道過謝后,俯身摸了摸黑夜的毛發(fā):“我們遇到好人了?!?p> 很快,卡米爾小姐端著一個盤子走過來,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用餐的餐具是不習(xí)慣的刀叉。隨后,她又把一大塊手把肉放在了黑夜的面前。我很感激地看著她,而她也是一如既往地笑笑,笑得很溫暖。
黑夜嗅著地上的手把肉,然后抬眼看了看卡米爾,還是不相信眼前這個女人,不過鼻子就是聞不出里面有毒藥和炸彈。看我已經(jīng)狼吞虎咽了,才緩緩用爪子按住肉吃了起來。
由于餓了太久了,我的大腦告訴我一定要吃多吃撐,防止接下來的日子繼續(xù)挨餓。可是我的胃似乎不允許我這樣胡吃海塞,才吃了一半我就感到不適,連連打嗝,過了一會兒胃又開始脹痛。
“中國人,餓了太久是不能吃太多的。”伏爾泰說,“我讓卡米爾小姐把這些打包起來,你慢慢吃?!?p> “謝謝?!蔽尹c點頭,“不過,請伏爾泰先生別再叫我中國人了,我叫郎桐,你可以這樣叫我?!?p> “好的郎桐先生,這些日子你一定受盡了苦難,愿耶穌保佑你以后平安?!狈鼱柼┰谛厍爱嬛?,“那么郎桐先生你的家在哪里呢?”
“在沈陽?!蔽一卮穑熬嚯x上海很遠(yuǎn)很遠(yuǎn)。不過我會想辦法回去的。”
“神漾?”伏爾泰顯然沒聽清,說著一口口音重復(fù)一遍。
“沈陽,就是盛京。”我解釋,“在中國的東北部,再向西北是蒙古,草原狼的故鄉(xiāng)?!?p> “哈,蒙古國,我知道,我讀過你們中國的歷史。蒙古國在古代有一位將軍叫成吉思汗,他東征西戰(zhàn),向東打到沿海,向西打到了匈牙利,幾乎整個東亞包括半個歐洲都被成吉思汗收納了,還在法國前身羅馬大戰(zhàn)了一場?!狈鼱柼┫壬d致勃勃地講道,“而成吉思汗用到過的最強大的戰(zhàn)術(shù),就是從草原狼身上學(xué)來的,他們觀察狼是如何埋伏和出擊的,利用這種戰(zhàn)術(shù)百戰(zhàn)百勝,創(chuàng)造了蒙古帝國。真是難以置信,可惜我們歐洲已經(jīng)見不到狼了,不然一定好好觀察觀察。”
“歐洲沒有狼了嗎?”我疑惑,“我記得歐洲灰狼應(yīng)該在歐洲大陸內(nèi)部的?!?p> “因為人類的獵殺,歐洲灰狼早就滅絕了,現(xiàn)在存在的也是亞洲支種,和歐洲本地血緣關(guān)系沒有一點聯(lián)系。”伏爾泰擺擺手。
“沒想到伏爾泰先生對歷史還挺有研究的?!蔽倚χf。
這時,從船艙里走出一名船員,用一口法語對伏爾泰說了些什么,然后便又下去了。伏爾泰拍拍我的肩膀:“郎桐先生,還有十分鐘左右我們就要進入上海的港口了,你也要準(zhǔn)備下船了。至于你如何回盛京,你看我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
我想了想,尷尬地說:“我想我應(yīng)該坐火車回家,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從這里坐火車回家要花費多少錢,所以暫時我還沒什么需要幫忙的?!?p> “這樣吧,這里是二百元錢,你拿去洗個澡,好好打扮一下自己,然后坐火車回去吧?!狈鼱柼┫壬鷱陌锬贸鰞蓮堚n票。
二百塊錢么。我心里想著,這連一張火車票恐怕都不夠,別說洗澡了,看來伏爾泰還是不太了解中國火車票的價格。
等等……我定眼看了看,那是……兩百歐元!
將近一千五百人民幣!
我瞪大了眼,連連推辭:“不不不,這太多了,我用不上的,我會自己想辦法回去的?!?p> “誒,中國人,哦不,郎桐先生,你是我救下的人,好事就要做到底,我一定要安全地把你送回家去?!狈鼱柼┥炝松焓掷锏拟n票,大胡子微微顫動著。
“伏爾泰先生,這些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蔽已凵駡远ǖ卣f,“請您在這里多停留幾刻,我回到家去一定把錢還給您!”
“你能夠安全回去就足夠了,我來中國的次數(shù)少,也算是交了個中國朋友,以后有機會我還要見見你,和你聊一聊關(guān)于蒙古國和狼的故事。”伏爾泰先生笑容慈善。
他真是一個善良的人。可是我心里默念,我一定要把錢還給他。
船停了。
“走吧,郎桐先生,回到你的祖國去吧?!狈鼱柼﹤?cè)身把胳膊伸向艙門外。
是啊,我……我回來了……
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