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村民張氏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癥,嗜食生米,骨瘦如柴,所泄皆完谷不化。吳大夫試了各種方法不治,便請了秦伊前去一試。
這類病癥,秦伊所見不多,只記得之前游醫(yī)惠州時,有一孩童嗜食泥土,面黃肌瘦,毛發(fā)枯黃無澤。當時,秦越診斷為小兒疳癥,乃脾胃虛弱所致,治以健脾和胃消食導滯,半月起效,兩月痊愈。
觀這張氏的病癥,與那孩童倒是有幾分相似,但吳大夫用了健脾消滯之法卻并未奏效。秦伊一時也沒主意,回寺的路上一直苦苦思索著。
回到寺里,見眾僧齊聚大殿,寺內香煙裊裊,氣氛肅穆。湊上前去一看,只見大殿之內眾僧恭敬而坐,而坐在最前方面對眾僧的,除了樂慈大師之外,還有一人。
那人膚色黝黑,面貌清奇,高眉骨深眼窩鷹鉤鼻,完全不似中土之人。又看其所穿,乃是袈裟草鞋的僧人打扮,所言之語,乃是混雜南腔北調的奇怪口音,想來應是一位異域高僧。
此刻,那高僧正在向眾僧宣講佛法精髓,眾僧如獲至寶,孜孜聆聽。秦伊卻是心有所慮,半個字也聽不進去,便早早回了廂房。
翌日,秦伊打算再去看那張氏,剛走到院子里,迎面就遇見普覺與昨日那高僧。
普覺問道:“伊姐姐要去哪里?”
秦伊回道:“下山去看張大伯?!?p> 普覺見她臉上陰云不散,想是遇到了棘手之癥,便問道:“張大伯病得很重嗎?吳大夫和姐姐都沒有辦法?”
秦伊有些泄氣,默默地點了點頭。一旁那高僧看了看二人,忽然用蹩腳的語調說道:“貧僧那摩耶和,不知姑娘方才所說是何病癥?”
秦伊雙手合十道:“大師有禮了。張大伯所患乃是異食癥,嗜食生米,十分消瘦?!?p> 那摩耶和摸了摸腦門,想了一想,說道:“貧僧與你一道去瞧瞧?!?p> 三人來到張家,秦伊再次查看了病癥,決定以銀針一試。那摩耶和卻帶著普覺出了屋子,四處閑逛起來。過了一會兒,打發(fā)普覺進來知會張大嬸,說是要借家里灶房一用。
張大嬸以為他們是餓了,要為他們準備吃食,卻被普覺回拒說高僧要自己準備。張大嬸以為這異域高僧有什么特殊講究,也就隨他去了。
也不知大小兩僧在灶房里如何鼓搗,半晌過后,只見那摩耶和笑瞇瞇地走進屋子,普覺跟在其后,手里端著一碗白色粉末樣的東西。
“這是什么?”秦伊問道。
普覺臉色青白,吞吞吐吐,兩眼一轉看向那摩耶和。
那摩耶和笑道:“這是阇婆國的特色美食炒米,具有健脾和胃之功,正符合張施主的病癥?!闭f罷,用溫水調勻,又念了幾句不知所云的經文,示意普覺端給張大伯。
這時,張家的八歲小兒湊上前來,饞癮大動,作勢就要去搶那飯碗。
那摩耶和忙笑著出聲攔道:“哎,使不得使不得,這是藥,只能張施主食用?!?p> 那小兒被攔了下來,很是不悅,噘著嘴看著他爹將一碗米糊吃了下去。
其實,張大伯并不覺得這米糊有多美味,反而吃著有股怪味,但是又想,外來的和尚會念經,沒準這異域高僧有什么靈驗的法子,倒是不妨一試。
炒米和經文能治???秦伊卻不這么認為,在回寺的路上她曾問過那摩耶和,可是那摩耶和但笑不語,又問普覺,普覺也是避而不談。這里面究竟有什么奧秘?這位高僧在故弄什么玄虛?
翌日,三人又來到張家,那摩耶和帶著普覺徑直進了灶房,關了門,誰也不讓進不讓瞧。不一會兒,又端出來一碗炒米,念了幾句經,又讓張大伯吃下。
如此,到了第三日,張大伯吃完炒米,對那摩耶和道:“大師啊,您看我這連吃了三日貴國的藥食,可這病還是不見好啊?!?p> 那摩耶和笑著道:“不急,不急,我且問你,你覺得這美食可香?”
張大伯忙點頭道:“嗯,香!就是吃著有些……呵呵,許是貴國的美食不大對我大寧人的胃口?!?p> 那摩耶和忽然大笑兩聲,問道:“你可知是如何做法?”
張大伯搖了搖頭,其他人也跟著搖了搖頭,只聽那摩耶和繼續(xù)道:“這美食啊,乃是用沾了雞糞的生米炒制而成?!?p> “雞,雞糞?”張大伯目瞪口呆,難怪他總覺得有股怪味!
“是啊,有什么可奇怪的嗎?人都是吃熟米,雞才吃生米,你看那地上的生米都沾上了雞糞?!?p> “你,你......就算我吃生米,可我也不會吃沾了雞糞的米?。 ?p> “哦,你確定?你又不是米,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干凈的?”
“你......”
“反正你平時也吃這樣的生米,貧僧只是替你煮熟了而已,你方才不也說很香嘛!”
張大伯自覺被人捉弄了一番,不禁惱怒至極,伸手指向那摩耶和,大喊一聲“惡僧害我!”說罷,便俯在床頭惡心嘔吐起來。
“大師你……”秦伊也是吃了一驚,正要問那摩耶和為何要如此,卻被張大嬸拎著掃帚給趕了出來。那張家大兒子更是提著拳頭沖了過來,三人見狀,來不及多說,拔腿就跑。
氣喘吁吁地回到寺里,秦伊對那摩耶和道:“大師過分了,這擺明是在戲弄人!”轉頭瞪向普覺,“還有你,助紂為虐,罪加一等!”
普覺委屈道:“大師說過,這雞糞能入藥?!?p> 秦伊道:“不錯,醫(yī)籍中是有記載,雞糞具有利水泄熱驅風解毒之功,但卻并不能治張大伯的病癥?!?p> “哦?姑娘如此確定?”那摩耶和淡定地笑道。
“大師究竟如何考量?何不明說?”
那摩耶和搖頭笑道:“不急,不急,兩日后既見分曉?!闭f罷,抬手召喚普覺:“走,去灶房烤些甘薯來,忙活了一天,還真是餓了?!?p> 秦伊不解,納悶地望著一大一小兩僧遠去。
次日,風平浪靜。又過一日,秦伊一大早醒來,就被普覺拉出廂房,來到前院一看,只見張大伯一家一邊連連稱謝,一邊正要給那摩耶和下跪。
“張大伯,你們這是?”秦伊上前問道。
張大伯滿懷歉疚道:“秦姑娘,那日多有得罪,還請你和大師莫要怪罪?!?p> “你這是?你的病好了?”
“這還多虧了大師的妙法??!那日你們走后,我就不停地惡心嘔吐,什么都吃不下,連吐了兩天,所吐之物皆是些不消化的生米糟粕。直到昨天夜里才止,吐盡后便覺肚腹空空餓得慌,可一想到生米就犯惡心,家里做了大米粥,我連喝了兩碗,頓覺氣力恢復一些。又請了吳大夫來瞧,吳大夫說大師這是奇法治奇病,終得奇效!所以今日一早,我們一家就上山來感謝大師的大恩大德。”
聞言,秦伊詫異地看向那摩耶和。那摩耶和笑了笑,對張大伯道:“出家人慈悲為懷,舉手之勞,不足為謝。你所病日久,還需勞煩大夫加以調理,方可痊愈。”
張大伯一家再次道了謝,歡喜地下山去了。張家人走后,秦伊恭敬地朝那摩耶和拜了拜,“晚輩不才,還請大師指點迷津?!?p> 那摩耶和笑問道:“你且說說治病之法都有哪些?”
秦伊回道:“治病之法無外乎方藥與針灸?!?p> 那摩耶和搖了搖頭,“不對,不對。藥,可為有形,可為無形,可為實,亦可為虛。只要是能治病之法,皆可稱為藥?!?p> 秦伊想了想,道:“大師所用之法難道是,祝由?”
那摩耶和道:“古之巫醫(yī)治病,多以祝由之術,今雖被視為巫術,但其情志相勝之法還是頗有成效的?!鳖D了頓,又道:“我所用,不過一個惡字,以其所惡攻其所好?!?p> 秦伊道:“情志相勝?就如《內經》記載,恐勝喜,喜勝悲,悲勝怒,怒勝思,思勝恐?”
那摩耶和點了點頭,“不錯,不錯,小姑娘醫(yī)理倒是背得熟,只是不懂變通活用,生生學呆板了?!?p> 秦伊一聽,連忙拜道:“愿聽大師教誨!”
那摩耶和拍著肚子,笑呵呵道:“聽說你的甘薯烤得不錯,走,去烤兩個來,作為拜師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