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精疾?劉太醫(yī),這究竟是何病?。俊遍h太醫(yī)與梁天齊聲問道。
劉墨道:“我隨軍出征時曾見過這種病癥。二位試想,如果是風濕,多累及關節(jié)部位,可他只有足跟腫痛,又有病前出海的經(jīng)歷,那么極有可能是當時有足底皮損,蛤卵入皮附著于足跟之上,因他常年打漁難免受傷,加之身體強壯,所以些許皮傷并未引起注意?!?p> 聞言,那漢子忽然道:“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當時那海邊的巖石很是鋒利,我從上面走過時就覺得腳跟有些疼,確實也流血了,但因為急著出海,就沒在意?!?p> 劉墨點頭道:“那就是了?!闭f著,取出一支銀針,從那漢子的足底一側刺入,探了一探,確定道:“蛤子就在足底,必須立刻取出!”當即招了之煥做助手,備齊刀具器物,當場將那漢子足底剖開,果然從兩只腳底各取出一粒小蛤子來。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任誰也想不到天下竟會有如此奇??!
梁天嘆了一聲,向劉墨拱手道:“敢問閣下大名?”
劉墨拱手回禮,自報了姓名。
“??!原來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鬼手!失敬失敬?!?p> “閣下客氣了?!?p> “劉太醫(yī)見識廣博,非我等所能比,在下輸?shù)眯姆诜??!绷禾斐瘎⒛Ь吹匕萘艘话荩D(zhuǎn)身走回令狐岳陽身邊。
四周的歡呼聲再次響起。之煥“咚咚”地捶著自己的胸脯,興奮又自豪道:“師父贏了!我?guī)煾岗A了!”那副直爽的憨態(tài),惹得霏茉與秦伊笑出眼淚來。
這一次,太子沒有再顧忌,笑得十分爽快。而袁澈等人,自然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太子招了招手讓傳下一位病者,卻被令狐岳陽攔了下來。
“太子殿下,自古醫(yī)藥不分家,身為醫(yī)者,不但要懂得醫(yī)理,掌握四診辨證,還必須通曉藥理,遍識百草。我看貴國醫(yī)學館人才濟濟,不如接下來我們就各自指派一位少徒來比試辨藥,如何?”
“辨,辨藥?”太子一怔,這不在計劃之內(nèi)???忙看向子鈺和林謙和,只見二人都皺起了眉頭。
子鈺倒先鎮(zhèn)定下來,問道:“不知令狐國醫(yī)要如何比法?”
就在子鈺開口時,林謙和掃視了一眼眾學徒,心里盤算著,女兒霏茉自幼跟隨自己習醫(yī),雖然偏于診脈,但也識得不少藥材,放眼這些學徒中,也就霏茉出類拔萃堪當一比。這么一想,便向霏茉使了個眼色,霏茉心領神會,微微點頭回應,大有胸有成竹之意。
然而,令狐岳陽接下來的那句“盲辨百草”卻讓林謙和父女大吃一驚,頓時沒了主意。
在眾人的驚愕中,從袁澈身后走出一個少年來,大約十五六歲,一身普通隨侍打扮,與其師父及眾師兄完全不同,這衛(wèi)國使團竟留了一手,隱藏如此之深,也難怪子鈺消息有漏。
令狐岳陽繼續(xù)道:“貴館旁邊就是藥圃,還請二位殿下每人親自采摘三種新鮮藥草。比試者以黑巾覆眼,僅能以嗅覺和觸覺加以辨識。”
他話音剛落,那少年便主動走到了院子中間。林謙和慌忙看向霏茉,霏茉卻咬著唇娥眉輕蹙地回望著父親,如果是以眼睛加上嗅覺味覺,她還有把握能贏,但如今卻是盲猜,她實在是沒有多少勝算。
“太子殿下,林太醫(yī),貴國要派哪位學徒比試?”袁澈一派悠閑的姿態(tài)催問道,眼底閃著一絲傲慢的笑意。
林謙和再次看向霏茉,霏茉咬緊牙關,身子微微顫抖著,她多想沖出去與衛(wèi)國少年一較高下,但她著實沒有把握。如果這一局輸了,她太醫(yī)令之女的聲譽就會受損,那些崇拜她的同門們會如何看待她?子鈺又會如何看待她?會不會覺得她徒有虛名?她要如何面對那些殷殷期盼的眼神?
秦伊在一旁看著糾結的霏茉,心中萬分焦急,霏茉手心里冰涼的汗水浸濕著她的掌心。秦伊一咬牙,緊緊地握了握霏茉的手,“師姐,我去吧?!?p> 在眾人的注視中,秦伊走到少年身旁,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互相打量著。少年忽然斜著嘴角笑了起來,秦伊也有樣學樣地斜了斜嘴角。
少年笑道:“姑娘,我這嗅覺是天生的,為求公平,才允許你們加用觸覺,但即便如此,你也是贏不了我的?!?p> 秦伊眼睛一轉(zhuǎn),笑道:“那我也未必輸給你啊?!?p> 少年哼了一聲道:“待會兒輸了,可不要哭鼻子?!?p> 秦伊回道:“待會兒贏不了,你也不要哭鼻子哦。”
“你……”少年白了一眼,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理會秦伊。
太子和袁澈各自從藥圃中拔了三種藥草,此刻這些藥草被分別擺放在衛(wèi)國少年和秦伊面前。太子心里惴惴不安,暗自后悔道:之前來學館巡視,怎么就沒想到去藥圃多了解了解,看看哪種藥草最不常見,哪幾種又最容易混淆,若是早早地有所了解,也不至于今日措手不及。不過好在他機智,特意選了三種氣味寡淡的藥草,就不信在這滿院子的藥味中,那衛(wèi)國少年的狗鼻子能聞出來!
子鈺看著比衛(wèi)國少年矮了一頭的秦伊,擔憂之下雙手在袖中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伊妹雖是圣手秦越的女兒,行醫(yī)治病較尋常學徒自然優(yōu)一等,但卻從未聽說她能盲識百草。他并非對她沒有信心,只是怕看到她失落和自責的神色,那會讓他感同身受。
林謙和則在心里盤算著,他們前面勝了兩局,即便秦伊此局輸了,也不妨事,于是一揮袖,讓侍者將二人的眼睛蒙上,比試正式開始。
衛(wèi)國少年拿起第一株藥草,用左鼻孔嗅了嗅,停了一停,又用右鼻孔嗅了一嗅,抬起頭朗聲道:“此乃卷柏?!?p> 令狐岳陽當即向袁澈和太子點了點頭,太子仍是不信,眼巴巴地看向林謙和,只見林謙和也點了點頭。眾人的心都提了起來,齊齊看向仍未作答的秦伊。
秦伊這時正用手指撫摸著藥草,纖細的手指細細地撫觸葉子邊緣,又細細地摩挲著枝葉間的果子,黑巾下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用吟唱般清悅的聲音道:“神農(nóng)本草列上品,冬夏長青葉不凋。主補中,安五藏,養(yǎng)精神,除百疾。久服肥健體,輕身延不老?!?p> 眾人聽她說完,除了幾位師長之外,其他人皆是一臉茫然。林謙和當先鼓起掌來,“好!不錯,不錯!”
“林太醫(yī),這究竟是什么藥草?”太子一頭霧水道。
“回太子,此藥名為女貞實,又名冬青?!?p> “哦,這么說,伊妹答對了?”
“正是。”
“哎呀,大好,大好?!碧拥靡獾仡┝艘谎墼?。
正當大寧眾人高興時,卻聽秦伊又道:“神農(nóng)本草上說這女貞又名冬青,但這二者其實有異。女貞花四瓣色白,花心有兩片長蕊,冬青花五瓣色白,花蕊呈絲狀。此外,女貞葉薄,邊緣光滑,冬青葉厚,邊有齒痕。其實,最容易辨別的還在于果實,如今這季節(jié),正是二者結果之時,女貞果為紫色,冬青果為紅色。這么說來,我手上的這一株應是紫色的女貞,而非紅色的冬青。”
“師妹,正是紫色,正是紫色??!”之煥當先激動地叫了起來。在他的帶引下,學徒們也紛紛鼓起掌來。
“只猜中一次,瞧把你們得意的,我可提醒你,可別大意了,后面還有呢?!?p> 秦伊聽到身旁少年的冷嘲熱諷,笑著回道:“僥幸,僥幸蒙中。”
少年拿起第二株藥草,這藥草根根細長如須,卻只有巴掌長短,少年皺起了眉頭,仔細地聞了聞,又聞了聞,一時倒似拿捏不住。
太子見狀,不禁捂著嘴偷笑起來。
子鈺悄悄問林謙和:“林太醫(yī),這是?”
林謙和看了一眼太子,笑著低聲道:“此草倒也常見,并不難辨,只是太子殿下故意刁難,硬是將原長一米有余的葉子給生生折斷了。”
子鈺搖頭笑道:“原來如此。”
太子的心計并未得逞,衛(wèi)國少年很快反應過來,朗聲道:“此乃石龍芻?!?p> 眼見林謙和點了點頭,太子握拳捶腿,喃喃道:“這都能答對?”
眾人的眼睛再次看向秦伊。她正一遍一遍地撫摸著手中的一簇葉子,這葉子倒比衛(wèi)國少年的要寬一些長一些,無花無果,似蘭又不似蘭。
“林太醫(yī),此葉為何難辨?”子鈺又問林謙和。
林謙和道:“此葉極易與鳶尾混淆,本可從花色和果實上區(qū)別,但如今無花無果,確實難辨?!?p> 子鈺心中不安地看向秦伊,見她一副猶豫的模樣遲遲不敢確定。
一旁的少年也催促道:“哎,我說姑娘,你倒是辨不辨得出?”
秦伊心道:爹曾說過,射干和鳶尾一個是葉互生交錯,一個是葉生于基部,此草便是葉互生,但究竟是射干還是鳶尾呢?
“姑娘,你究竟答不答得出?”少年再次催道。
嗯,爹說過要相信第一感覺。秦伊心中思定,便大聲回道:“此為射干?!?p> “你可確定?不改了?”少年笑著道。
“確定,就是射干,其葉互生!”
“好!”林謙和再次帶頭鼓起掌來,瞬間引起四周一片歡呼吶喊。
秦伊心里松了口氣,耳邊再次響起衛(wèi)國少年的聲音:“倒是小瞧你了,能猜中兩次,看來你當是這學館眾徒中的翹楚。”這一次的語氣中少了揶揄,多了些尊重。
“嘿嘿,撞運,撞運而已?!?p> 少年嗤笑一聲,“左一個僥幸,右一個撞運,我倒要看看你還能不能繼續(xù)走運。”說著,拿起第三株藥草,輕輕一嗅便道:“此乃天門冬?!?p> 林謙和見他一副輕松的姿態(tài),又慌忙看向秦伊,只看了一眼,便低低地叫了一聲“不妙”。
“為何不妙?”子鈺連忙問道。
“公子不知,此藥雖被列為上品,但因全賴依附其他植株掠奪養(yǎng)分而生,且命力頑強,繁衍迅速,生長霸道,于百草有害,因此我們的藥圃中并無此藥?!?p> “什么?藥圃中沒有這味藥?”子鈺將嘴邊接下來的話又咽了下去。這藥從何而來?那還用問嗎?既然他們能事先打探衛(wèi)國使團的情形,那么衛(wèi)國使團必然也會早有準備。
“既然衛(wèi)國使詐,即便此局輸了,也大可不作數(shù)?!弊逾曄蛄种t和道。
林謙和點了點頭。
二人剛剛說罷,那邊秦伊已將一團亂麻一樣纏繞的藥草拿在手中,一番細觸后,笑著道:“雖然是個好藥,但這形與名實在相差十萬八千里!我一直不大明白,此草采籽為藥,明明如鼠屎,卻為何非要叫玉女?”
“哈哈哈!好一個玉女!”林謙和大笑起來,對不解的眾人道:“此藥名為菟絲子,又名玉女?!?p> “這么說,伊妹全答對了?”太子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不錯,伊妹將三種藥草悉數(shù)答對!”林謙和的臉上也是難掩激動。
驟然間,熱烈的歡呼聲如潮水般在學徒中響起,一聲聲“師姐”的吶喊中,夾雜著之煥與眾不同的一聲聲“師妹”。
伊妹,好樣的!子鈺笑望著俏然而立的秦伊,在心里默默念道。
霏茉看著眾星捧月的秦伊,心里卻有一絲遺憾的惆悵。如果此刻站在眾人注視中的人是她,那該多好?
秦伊摘下黑巾,看了一眼面前的三種藥草,面露喜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耳邊傳來那少年的聲音:“你并沒有天生敏銳的嗅覺,你是如何做到的?”
秦伊看向他,一本正經(jīng)道:“我爹說天賦并不代表能力,你有天賦,但我有能力。”
少年微微一怔,轉(zhuǎn)瞬了然地笑了起來,“我記住了。最終,我沒有贏你,你也沒有輸我?!?p> 秦伊回以一笑。二人走到太子與袁澈面前,一起行了禮,正要退下,卻聽令狐岳陽問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秦伊?!?p> “秦伊?秦越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p> “原來你是圣手的女兒。那你這手辨識藥草的本事又是師承何處?”
“乃是我爹親口相傳。”
“哦?聽聞圣手秦越擅長銀針,沒想到于百草也這般精通?!?p> 秦伊欠身拜道:“謝令狐國醫(yī)夸獎。我爹曾游醫(yī)民間多年,遍行山川河澤草莽田野,更是親采百草炮制入藥。”
“原來如此。”令狐岳陽早先緊皺的眉頭此刻已然舒展,笑著道:“令尊圣手神醫(yī),名傳萬里,老夫一直心存欽佩,只可惜令尊今日不在,日后有機會定會登門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