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的客棧里,秦越父女正在收拾行李。其實,他們來時兩手空空,沒什么行李,如今得榮掌柜費心張羅,不僅四季的衣物全部備齊,各式的點心干糧分盒打包,各種酒釀足足十余壺,就連鍋碗瓢盆都備了兩副。
榮掌柜還嫌不夠,吩咐伙計道:“明日一早,再去食破天將什么醬牛肉、肘子、鳳爪之類的一樣來幾斤,這喝酒沒有下酒菜怎么成?”
秦越父女看著滿屋子的包袱,面面相覷,既感激又無語。
秦伊道:“榮伯伯,還差了一樣?”
榮掌柜問道:“還差一樣?伊妹,還差什么?”
秦伊雙臂畫圓道:“還差一個大房子,將這所有東西都裝在里面,然后我和爹像蝸牛一樣背著走!”
榮掌柜一聽,“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大笑,“那我倒是要瞧瞧你們怎么背?”
秦伊轉身一看,見是劉墨與林謙和二人,忙行禮道:“見過二位師伯?!?p> 劉墨笑道:“嗯,收拾行禮呢?我找你爹有些事情?!?p> 榮掌柜是個機敏之人,忙帶著秦伊退了出來。屋子里,只剩下師兄弟三人。
林謙和開門見山地表明了來意,秦越一聽,搖頭道:“你們都治不了,我也是愛莫能助?!?p> 劉墨道:“你不試試,怎么知道愛莫能助?”
秦越絲毫不留情面道:“先天心疾,本就無治。病本無治,僅治標也是徒勞。況且,寧都的水深不可測,我不想趟這趟渾水。”
林謙和與劉墨互相望了一眼,頗感無奈,這么多年,秦越的脾氣真是一點兒沒變。師兄弟三人中,就他最像師父,不涉朝堂,不慕權貴,只醉心醫(yī)道,因此也最得師父喜愛,但也過得最是落魄。
相比之下,林謙和卻有幾分得意與自傲,他認為只有書呆子才只追求什么醫(yī)道,人活一世,哪有不為自己活的?雖這么想著,但他如今有求于人,也只得好言好語道:“寧都的水再深,也濕不了你分毫,你不在朝為官,就是有危險,也是我這個太醫(yī)令首當其沖?!?p> 秦越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道:“太醫(yī)令還能大過太子?”
林謙和有些掛不住臉面,是啊,連太子都不慎遇刺,誰又敢保證自己不會是下一個呢?
秦越站起身,對劉墨拜了拜:“師兄請回吧,就此拜別,后會有期?!?p> 林謙和與劉墨出師不捷,只能告辭離去了。
次日一早,客棧的伙計們跑進跑出,將行李裝上車。滿滿一車的裝備,看得之煥目瞪口呆,直問秦伊道:“你和師叔以前就是這樣行走天下的?”
秦伊伸出兩根手指做了個爬的動作,笑道:“這叫爬走天下。”
“嘖嘖,榮掌柜與師叔的交情不淺啊。”
“嗯,那可不?榮伯伯以前家徒四壁,榮伯母生產時無力請穩(wěn)婆,從自家請了個不大靠譜的姑婆,結果榮伯母難產,母子二人命懸一線。這時,正好我爹經過……”
“什么?師叔給接的生?”
秦伊瞪了之煥一眼,之煥縮了縮脖子,只聽秦伊拔高聲調道:“我爹不是去接生,而是一針催產,母子平安!”
之煥趕緊“哦哦”了兩聲,忽然又嘆道:“若是師叔肯出手的話,鈺兄就有救了?!?p> “鈺兄?”秦伊聞言一驚,忙問他發(fā)生何事。
之煥道,自九泉山莊回來,子鈺便病倒了,如今連妙手林太醫(yī)都束手無策。
二人正說著,忽見霏茉來到客棧,焦急地問二人道:“師妹師兄,師叔在哪兒?”
秦伊指向客棧里面,“我爹他……”話未說完,就見秦越從客棧里走了出來。
霏茉忙上前懇求道:“師叔,何大公子病情危殆,還請您出手相救!”
秦越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昨夜我已同你爹講得很清楚了,多說無益。”
秦伊這才知道,昨夜二位師伯竟是來求助的,卻被她爹給拒絕了,于是忙道:“爹,您就救救何大公子吧?!?p> 秦越瞪了秦伊一眼,沉聲道:“你也跟著胡鬧!”
這時,之煥也走上前來,懇求道:“師叔,何大公子是我的朋友,還請您出手相救?!?p> 秦越毫不客氣道:“是你朋友又如何?我秦越治病從不攀關系,從不論貧富。”
“師叔,求您了!”霏茉再次懇求道,一邊以眼神向秦伊示意。
秦伊會意,瞪著她爹道:“爹,您見死不救!”
“等著救命的人多著呢,你爹我救得過來嗎?”
“那您自己一個人走吧,我要留在寧都!”秦伊一賭氣,轉身跑回了客棧。
秦越見她倔驢脾氣發(fā)作,又氣又無奈,只得跟著進了客棧,回到屋里,見她正坐在榻上生著悶氣,便上前安撫道:“你也不想想,我們入京短短時日,先是你在何府遇刺,接著又與那何大公子被人追殺,事情尚未平息,太子又在九泉山莊遇刺,你以為這些事情都是偶然嗎?”
秦伊抬起頭望著秦越,滿眼迷惑,卻聽秦越繼續(xù)道:“爹吃過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你相信爹,這趟水深不見底,我們摻和不得?!?p> 秦伊含著淚道:“爹,其實何大公子這次發(fā)病是因我而起?!?p> 秦越大驚,問道:“怎么是因你而起?他不是被刺客打昏的嗎?”
秦伊這才將九泉山莊之事完整地告訴了秦越。秦越一聽,差點兒跳了起來,心驚膽戰(zhàn)地道:“糊涂!你怎么能讓何大公子去救……一旦事情泄露,不僅何府被拖下水,我們也成了共犯!”
“可他們沒有刺殺太子啊?!?p> “可他們刺殺了慕王!慕王豈會善罷甘休?這么說來,我們就更要走了!”
秦伊急得哭了起來,“爹,我知道自己任性愛闖禍,害爹一同涉險,但那日壽宴上,若非何大公子沖出來,我早就沒命了,這次又是我連累了他,如果他真的死了,我這輩子也不會心安?!边┝艘话驯翘?,又道:“爹,您有沒有愧對的人,遺憾的事?如果有的話,您就會理解我了。求您了,我們就去看看,哪怕救不活他,至少我盡力了,也就無憾了。從今往后,我再也不任性,再也不闖禍了,我什么都聽您的。”
秦越眸色一沉,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望著無垠的天際,心中思緒翻涌。有沒有愧對的人,遺憾的事?這句話如一記重錘敲打在他的心頭。
時光易逝,一去不返,人總是在當下的時光中麻木無知,不夠珍惜,不夠盡力,終致擦肩而過,空留遺憾與愧疚,在余生中懺悔不已。
秦越回過頭,望著哭泣的秦伊,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那個悔之晚矣的自己。半晌,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秦伊破涕為笑,擦了一把淚,跳到他身邊,挽起他的胳膊,一本正經道:“爹,您吃了那么多鹽,不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