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王書院毀于暗流,晉安邑飲之論酒(二)
清萱閣坐落于安邑長風(fēng)街,街道兩側(cè)全是王公貴族們的府邸,所以長風(fēng)街中車馬不絕,往來全無白丁。
三人跨入清萱閣大廳內(nèi),便見一塊石英青松影壁佇立在前。繞過影壁,眼前豁然開朗——一池清水流淌在閣中,十字型的木橋搭于其上,通往四處。
大廳內(nèi)陳設(shè)清雅,以暗紅色為主,莊重典雅;熏煙輕輕縹緲,沁人心扉;流水潺潺叮咚,悅耳動聽。
站在橋上,面前一處樓梯直上二樓;橋右接的是餐食雅閣,坐滿了士子文人,喧鬧之聲未有止意;橋左則接的是供人娛樂的博弈區(qū),黑白落子道喝聲也沒有停下來過;道中絕美侍女?dāng)y酒輕飄來去,賞心悅目。三人都是第一次進入這般酒舍,見到這番場景,不由得有些震驚。公子興甚至心生了這種念頭——高居隆位,揮師東進,拿下安邑,獨占清萱!
正在三人尋思站立間,一名青衣小侍女飄飄而來:“三位小先生是要喝酒還是對弈?”
三人回過神來,公子道平正要說話,但那蕓湘確是咯咯一笑:“咯咯咯,我都幾百歲了,我可不是什么小先生哦?!?p> 青衣小侍女面未改色,顯示出了她良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依舊是輕聲問道:“三位小先生是要喝酒還是對弈?”
公子興一臉無奈,她感覺這小侍女定是把蕓湘的那番話當(dāng)作了瘋話來對待了。見小侍女再問了一遍,公子興便把目光投給了公子道平。
公子道平答道:“先去吃酒。勞煩姑娘了?!?p> 青衣小侍女“喏”了一聲,隨即帶著三人下橋往前上了二樓。一行人上了二樓便在小侍女的帶引下又往左轉(zhuǎn)去——原來清萱閣二樓左手是與一樓右手餐飲雅閣聯(lián)通的。二樓一圈雅座,雅座之間只格擋著一塊屏風(fēng)。二樓中間沒有地板,而是與一樓連通在一起。
小侍女待著三人尋了一處雅座,待三人坐好了,小侍女便一掃先前莊雅職業(yè)之氣,俏皮問道:“三位先生可是第一次來清萱閣?”
公子道平一想,這大家酒舍,斷然不會同平常酒舍一般宰殺生客。于是他便放心道:“的確是第一次來?!?p> 小侍女一笑:“那三位先生有所不知——我們這清萱閣凡是接待第一次入閣的客人,都要陳列上中原七國之酒各一樽與客飲之。客人凡飲一樽酒,就要說出該酒的產(chǎn)地,若是答對其中五種,清萱閣方才會接待客人——如若答不上來,清萱閣也只好下令逐客了?!?p> 公子興看向了公子道平,驚道:“這清萱閣中還有這種操作?”
公子道平訕笑一聲:“不知道,我也是頭一次聽說……”
一旁的蕓湘給二人翻了翻白眼,問向小侍女:“這七國之酒,都是哪七國?”
“這七國之酒,取自燕、齊、鄭、楚、秦、晉、吳越七國?!毙∈膛摽诙觯慌詥栐挼氖|湘早已經(jīng)面顯窘色——她是山中野人,這么多國家有大半她都沒去過,又怎會回答上這些國家所產(chǎn)的酒呢?此刻的公子道平二人也懵坐在了原地——論一二種酒,他們倆些許能答上,若是七種酒一起來上,除非酒癡,否則一般人是不會答上的。蕓湘用余光看見公子興也給她翻了個白眼,她便賭氣指著公子興二人道:“小姑娘呀,你看這兩個人?!?p> 侍女順著蕓湘的手指望去。
“你看他們,兩個都是連胡子都沒有的始齠小子,能不能看在他們年小的份上通融通融?”
“是呀是呀,就勞煩姐姐通融通融?!币慌缘亩艘糙s忙說起了好話。
青衣小侍女一叉腰,嗔怒道:“不可以!”
這下三人都沒法了。雖說公子道平常飲燕酒,但其實他連燕酒與其他酒之間的差別都分別不出;公子興久居廟堂,然而廟堂禮數(shù)頗嚴(yán),未滿束發(fā)之年不得飲酒,這公子興自然也沒什么機會去接觸列國美酒了。
正在三人手足無措間,廊道內(nèi)突然傳來一聲大笑:“哈哈哈,小姑娘不必為難三位客人了,我也是初來貴閣,就讓我來替這三位小友品酒好了?!痹挳?,一時間閣內(nèi)談經(jīng)論道之聲仿佛突然止住了一般,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這聲音的主人——這是一位身材修長的白衣少年。白衣少年手扶羽扇,絲毫不怯眾人的目光,自顧踏著步子輕飄而來,一股書生意氣鋪散至整個酒舍,自是氣度非凡。小侍女也在此刻癡住了,她吞吞吐吐答了一番,隨即很快清醒了過來:“善……善,請公子一問這三位客官是否愿意拼桌?!?p> 公子道平起先怔住了,只覺得這位白衣少年的面孔和聲音有些熟悉,但他立刻便回過了神,轉(zhuǎn)而一喜,起身作揖道:“吳衍大哥!快請!塊請!”原來這位白衣少年正是當(dāng)日與公子道平在平生書院內(nèi)同一宿舍的吳越人士吳衍。
吳衍自是早早就認(rèn)出了公子道平。他輕聲一笑,大方的坐在了公子道平旁,一揮羽扇:“上酒!七國之酒太小意思,索性把十一大戰(zhàn)國的所有美酒都呈上來!”
整個酒舍的士子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隨即賞識吳衍的豪爽,都拍案齊聲喝道:“彩!”
青衣小侍女干嘛下樓吩咐去了,少傾便有十一名侍女依次排列上酒,桌案上轉(zhuǎn)眼就放置好了燕、齊、蘊、陽、未、鄭、衛(wèi)、吳越、楚、秦、晉十一大國的十一樽熱酒。
吳衍輕蔑一笑,放下羽扇,起身大步跨至閣中,右手側(cè)伸招呼道:“上酒!”
青衣小侍女呈了一樽熱酒,遞于吳衍。吳衍接過熱酒,將鼻子湊到跟前,只是一聞,便將一樽熱酒全部潑灑了出去:
“未酒。像女人,太綿,不喝,沒勁兒?!?p> 青衣侍女一怔,接過空樽,驚道:“的確是未酒!”
滿座嘩然。
“再上酒來!”
就在青衣侍女準(zhǔn)備再上一樽酒時,二樓一處雅座中猛然傳來一聲冷哼:“且慢!”一名黃衣雅士從中走了出來,止聲道。
“哦?”吳衍疑惑道——他已經(jīng)明白了,這位黃衣雅士此時發(fā)出止聲,是想與自己就未酒之酒性而來一場論戰(zhàn)??伤柛菇?jīng)綸,自然不怯這場。
于是黃衣雅士對他尊敬作揖道:“小友所言差矣!未酒以野果、枸杞、蜂蜜、青粟、白蛇釀之。野果、白蛇屬陰,枸杞蜂蜜二者調(diào)配方能勉強抑之,飲之而回味無窮,小友為何這般擯棄未酒?!”
吳衍放肆一笑,先是對黃衣雅士莊重作揖回禮,而后直起身子道:“未人乃夏人之后,久尊高位,常自滿而以潔人自居,宮中雅樂浸泡千年早有綿骨,所以未人之酒雖然取材盡陰,然而飲之一樽即可,再飲則全為綿感,是故在下聞之則棄,終不飲也!”
滿座士子全部拍案而起:“善!?。 秉S衣雅士被一時間找不到此話破綻,也只好訕訕而退。
青衣小侍女這次沒等吳衍吩咐便再呈上來了一尊熱酒。吳衍一聞,抿了抿嘴,又將其潑灑了出去:“齊酒。性太烈,不飲?!?p> 青衣小侍女再此接過空樽:“是齊酒!”
話畢,一樓又站起了一位橙衣雅士。橙衣雅士掠身至吳衍身旁,作揖罷便冷笑道:“小友先是嫌棄未酒太綿,為何現(xiàn)在又嫌棄起了齊國烈酒?”
吳衍哈哈一笑,作揖回禮道:“齊人久居濱海,驚濤駭浪嚇(he)之而全然不懼,空拿健碩身體硬與其對抗而不施巧力,所以齊國之酒只有烈勁而缺乏了柔勁,難喝!”
見吳衍一語切中齊國酒性,滿座皆是拍案齊聲喝道:“善!”
橙衣雅士爽朗一笑,拱手道了聲“佩服”便又掠下了二樓,坐到座位上去了。
青衣小侍女隨后又上酒若干,一一被吳衍品完道中了。期間不斷有人因為觀點與吳衍不合而起身論戰(zhàn),都被吳衍一一駁了回去。滿座皆是佩服,公子道平三人也早已把吳衍佩服得五體投地,那猿類蕓湘早已經(jīng)是滿眼放光,就差流口水了。
青衣小侍女呈上了倒數(shù)第二樽酒,吳衍竟然已經(jīng)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一把奪過了侍女手中的酒,仰頭便一飲而盡,大言痛快:“秦酒!但遇秦酒則必飲之!”
話畢,座下又站起了一位淡青深衣的雅士。雅士微微一笑,對吳衍作揖行禮,而后尊敬道:“先生先前那般摒棄列國之酒,不知何故獨將秦酒一飲而盡呢?”
吳衍笑道:“秦人深陷狄族戰(zhàn)火數(shù)百年,頑強苦戰(zhàn)方得建國。秦人厚重,能在九國陳兵伐秦時,斷然割地求和保存元氣而忍辱負重苦苦變法,然后一鳴驚人,連克晉、楚、鄭三國,斬首十萬而奪回關(guān)中河西,并且連克晉國收復(fù)河?xùn)|。此國之民,為苦民;此國之酒,為苦酒。常人飲之苦酒,定然苦澀難堪,然而寒門士子、落魄官宦、失意書生、放浪之人飲之,定然能從中獲取無窮之力量!
吳某不才,尚能無懼于秦國苦酒,況諸位乎?”
滿座拍案而起,齊聲喝道:“彩!??!”
“剩下一樽酒乃楚國黃酒。吳某已經(jīng)將十一種酒種一一道完,姑娘可以接待我等四人了?”吳衍按下心中激動,笑問道。
小侍女收起心中無限崇拜,笑答道:“勞煩先生稍等。”話畢便施禮引那隊侍女們收拾空樽退下了,那位淡青衣袍的雅士也不見了蹤影。吳衍回到座位上,整個清萱閣這才恢復(fù)到了之前的喧鬧,滿座的士子們似乎都在談?wù)搮茄艿哪欠肪畦b酒。
公子道平三人對吳衍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見吳衍座了下來,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說些什么是好,三人只得不停傻笑。
吳衍也被三人逗笑了,他隨后強行壓下笑容,故作嚴(yán)肅道:“不許笑!”三人被猛然嚇住了。
“因為你們笑起來,我也想笑,噗哈哈哈哈——”吳衍這才恢復(fù)了常態(tài),放肆大笑。
三人也展開了笑顏,縱聲歡笑。
青衣小侍女隨后上來告訴了他們,老板說了,他們四人此次免單,余下五次光臨酒舍的話也是照列免單。
四人大喜,吳衍趕忙又吩咐上了三大壇秦酒還有彭澤鹿肉、九尾仙雞、甜菜、沁心菜這些清萱閣招牌菜品。
飯菜上齊,四人邊飲邊吃邊談,一直到四人都是爛醉如泥倒在案上,這才被那名青衣小侍女分開安頓在了酒舍客房當(dāng)中,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