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交底
林若菡淡淡瞟了王嬤嬤一眼，此人不過五十左右，著深色褙子，頭上只有簡單一根銀釵卻發(fā)絲平整，背脊筆直，雙手交握，眼神平和中帶著銳利、神情嚴(yán)肅，頗有體面的樣子。
但她如今已絲毫不會放在眼里，“王嬤嬤被父親派到我這里，委實(shí)屈就，但有些事情，我還是想事先問個明白，”沒等王嬤嬤有所回應(yīng)，問題已猶如連珠炮，“王嬤嬤今年幾歲？有何特長？夫家有幾口人，都在哪里當(dāng)差？既然王嬤嬤說以前伺候過大老爺，應(yīng)該就是我父親了，是什么時候開始伺候的，主要是什么差事？后來又因?yàn)槭裁丛螂x開？離開后又有什么差事？最重要的一點(diǎn)，父親派你來伺候我，那是伺候什么？”
王嬤嬤聽著那些問題一個接一個，心里已經(jīng)有些盤算不過來，不知從和說起，那連珠炮似的問題，讓她想起早年那位精明干練卻早逝的老夫人，眼前的女孩不到及笄，那份迫人的凌厲卻從言辭間滲透出來，最讓人難以招架的是她那蒼白的小臉上極不般配的大眼睛，黑坳坳仿佛深不見底但又極度攝人心魄。
她剛回來就聽說了，眼前之人的虛弱不堪，甚至差點(diǎn)喪命，是因?yàn)椴幌б陨頌轲D做了一個局，不但置之死地而后生，換來了一線生機(jī)和她們的到來，還破天荒讓林清江將當(dāng)家主母送進(jìn)了祠堂。
算得很準(zhǔn)，做得夠狠，現(xiàn)在身臨其境，知道傳言居然也有幾分真。
給這樣的主子當(dāng)差，要格外小心謹(jǐn)慎。
想到這里，王嬤嬤額頭有細(xì)細(xì)的汗珠冒出來，剛要開口，又聽見林若菡說，“當(dāng)然，還有一問，你可以不回答。”
王嬤嬤抬起頭，冷不防正好看到林若菡逼視的雙眼，黑眼珠盯得她脊梁骨都有些發(fā)顫，“我的哪些舉動需要你隨時回稟，又有哪些可以視作等閑？剛才的問題，你好好回答，別看我身體虛弱，但既然是父親派你來，那么之前的事應(yīng)該也聽說了。要?dú)⒛悖也毁M(fèi)吹灰之力?！?p> 王嬤嬤聽完渾身一個激靈，背稍稍彎了稍許，小心翼翼地和身邊三人對視了幾眼，三人都是屏聲靜氣。
她剛要回到，只聽林若菡淡淡的聲音又傳來，“哦，對了，我觀你右眼下隱約有青黑之色，似乎盤桓于全身，且右手不甚靈便，我估摸著是很久年前中過什么毒，醫(yī)治過卻無法徹底解毒。此余毒在你身上盤桓十?dāng)?shù)年，對你壽數(shù)有極大影響。如若我望診不錯，王嬤嬤你最多還有五六年的壽命了。到時余毒發(fā)作，從右眼開始腐爛，而你的左眼卻能看著你全身的肉一塊塊爛掉，嗯，很有趣的毒藥。呵，五年！不短，可是，也不長??！”
王嬤嬤驚得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如何知道獨(dú)眼黃泉這種已經(jīng)絕跡的毒藥，當(dāng)時她甚至還沒有出生！當(dāng)時知道這種毒藥藥性的也不過區(qū)區(qū)幾人。
王嬤嬤猛然抬頭，卻瞥見了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
她覺得眼前之人不像一個年僅十四的小姑娘，卻像一個仿佛已經(jīng)歷經(jīng)滄桑般的成年人，她好似未卜先知一樣，用一個個細(xì)致又犀利的問題把她逼到了墻角，甚至讓自己覺得虛長幾歲都無所遁形，最為令人驚訝的是，她甚至一眼就看出了自己余毒未除，壽數(shù)不多。
王嬤嬤閉了閉眼，心悅誠服般的低下已經(jīng)很久不曾低下頭顱，緩緩開口，“是的，大小姐，奴婢壽數(shù)有限，但五年時間，足夠幫助大小姐做到很多事情了。”
床上的林若菡許久未出聲，似乎在考慮一件很重要的事，良久，她才悠悠然開口，“如果，我覺得不太足夠呢？”
王嬤嬤猛然瞪大眼睛，什么叫不太足夠？
當(dāng)年，林家家主，大長老林坤因著他們幾代人的功勞，出手解毒，曾經(jīng)斷言，她不過五十幾歲的壽數(shù)，算算時間，也不過還有五六年。
她作為大老爺?shù)娜槟福苍诹智褰膸椭聡L試解除余毒，林清江甚至請解毒圣手江老太醫(yī)幫忙，也和自己父親的結(jié)論一樣。
她也死心了，離開林宅去了莊子上容養(yǎng)。
林若菡裝作沒有看見王嬤嬤交握的雙手微微發(fā)抖，依舊慢悠悠的開口，“如果你能幫我做到很多事情，我也能幫你再多活五六年，”然后，又頓了一下，“甚至，更多?！?p> 王嬤嬤感覺自己的腿有些軟，想要跪下，她死死握著雙手，克制這種希望渺茫的但又無邊的狂喜。
一線希望，也比沒有希望好。
深呼吸之后，王嬤嬤馬上控制思緒收斂心神。
王嬤嬤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年輕媳婦子了，她知道林若菡要的是什么，再次恭敬福身，心中細(xì)細(xì)斟酌用詞，“老奴是大老爺乳母，今年四十有九。大老爺分府時跟著出了老宅，隨身伺候多年。十六年前大老爺告訴奴婢醫(yī)治無望，讓老奴隨丈夫去別院，算是提早榮養(yǎng)了。家中還有兩人，丈夫姓林，是老太爺?shù)氖虖模鍤q時就賜林姓。兒子在仁濟(jì)堂任二掌柜……”
林若瑩邊聽邊疑惑地微微挑眉。
王嬤嬤雖然離開，但之前在府中頗有根基，林清江讓她來伺候自己是幾個意思？
“老奴伺候大老爺時，就是屋里的管事嬤嬤。老奴沒什么擅長，就是會調(diào)教幾個小丫頭而已。這次老爺派老奴過來，就是讓老奴替大小姐管管屋里的事情。只是……”她稍有猶豫，“老爺他……并沒有特地交代老奴要把大小姐的事情回稟，更沒有讓老奴……”
林若菡打斷她，“知道了。既然是父親拍你來總管我屋里的事，那就拜托嬤嬤了。我屋里可以說什么事也沒有，也可以說麻煩不斷，一不小心別說是一輩子的體面，命都可能隨便丟了。王嬤嬤，”林若菡再次盯著她，“你心里要有數(shù)！”
王嬤嬤趕緊回答，“老奴知曉?！闭f完，福身退到一邊。
李嬤嬤上前，躬身行禮，說了自己的情況。
李嬤嬤也是家生子，擅長藥膳，是原來林府老夫人，也就是林清江母親的貼身大丫頭。
另外兩個丫頭，一個十五，名喚綠柳；一個十七，名喚翠竹。
只是這個叫翠竹的丫頭讓林若菡特地多關(guān)注了幾眼。
只見她身量修長結(jié)實(shí)，走路無聲，只是眼神中的目不斜視讓她看起來有些傲氣。
王嬤嬤極為擅長察言觀色，馬上解釋翠竹會點(diǎn)拳腳功夫，是大老爺派來貼身保護(hù)大小姐安全的。
林若菡微微頷首，心里卻更加疑惑。
林清江給自己這些人手是做什么？
多年不聞不問的補(bǔ)償？好讓自己稍微心安一些？
想了很久，沒有答案，吃了些李嬤嬤準(zhǔn)備的藥粥，再次沉沉睡去。
藥膳似乎十分有用，林若菡一夜無夢，醒來感覺身體似乎有明顯好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