轆轆行進的馬車之中,顧云曳悠悠轉(zhuǎn)醒,身下厚實的毛毯減緩了車廂的顛簸,以至于她睜眼時還有些久睡而醒的眩暈。
她一動,對面原本正看著賬本的白之珩立刻望過來,隨手將賬本放在車廂小幾上,離座半跪到她一側(cè)傾身,淺褐的眼中蘊著關(guān)切:
“你終于醒了?!?p> 他的聲中帶著沙啞,眼下也有些許青黑,由于膚色凈白,顯得尤為明顯。
但精神還算不錯,顧云曳看著他,問道:“我睡了多久?”
出口的聲音有些艱澀,白之珩將茶杯端過來給她喝了一口潤嗓,才溫聲回答:“一天一夜?!?p> 頓了頓,他道:“我找到你時,你昏睡在一塊干凈的圓石上,不遠處是盧休的尸體,發(fā)生了什么?還有,容澈去哪兒了?”
有件事白之珩沒提,他找到她時,她的唇看起來有些紅腫……
白之珩眸底略暗了暗,眼睫垂了垂,再抬起時,淺褐瞳仁又是清澈地蘊著關(guān)切。
顧云曳憶起昏迷前的事,不自覺抿了下唇,“容澈……走了。”
的確也只算是走。
至于其他,顧云曳也不知該怎么說,畢竟她亦有很多疑惑。
所幸白之珩并未再多問什么,唇邊揚起一抹雅淡的笑,換了個話題:“邳城要到了,我?guī)憧纯次议L大的地方。”
說完頓了頓,白之珩眼中閃爍著熠熠的光,懇切道:“然后我們就成親吧?!?p> 顧云曳聞言微頓,幾乎立刻想起了容澈臨行時覆下的吻,柔軟溫涼,她當(dāng)時居然毫無抵觸的想法……
而現(xiàn)在,聽到白之珩的話,她心中難得浮起些許茫然,她到底喜不喜歡白之珩?
她對容澈又是什么樣的情感?
是她本就多情濫情?
還是在這個世界待慣了,被……一妻多夫的制度同化了?
顧云曳心下有些排斥這樣的自己,漆黑的眸更顯幽暗,臉色看起來便有些沉。
良久沒等到回復(fù),白之珩心中隱隱焦灼,一種腳踏虛空的無力感悄然升起。
向來溫雅似和風(fēng)煦煦的臉泛著蒼白,淺褐的眸暗了下來,白之珩微微抬眸看著她,唇角輕揚牽出一抹淺笑:“小云曳沒想好的話,倒也不急于一時。”
嗓音多少有些枳實般的澀然,語氣卻依舊溫潤如初,好像先前的話不過是隨口一說的玩笑。
顧云曳輕輕眨了下眸,看向白之珩,半晌,她道:“按你說的,我沒意見。”
也許她不必想得那么復(fù)雜,現(xiàn)在她的確對白之珩有感覺,那倒不如順從本心。
白之珩怔愣了一瞬,淺褐的眸子亮起來,似星子般熠熠生輝,他勾唇:“好?!?p> 顧云曳垂眸看著半跪在她面前的白之珩,車廂很大,譬如她身下足以媲美小榻的軟座;卻也很小,放不下一個能讓白之珩坐在她身邊的小凳。
“你去坐著吧?!鳖櫾埔返?,馬車再平穩(wěn),這么半跪著總也是不舒服的。
白之珩含笑頷首照做。
·
此刻的閩豫城外,身著黑甲的大軍駐扎在百米外,墨色旗幟上森白的雄鷹呈展翅翱翔之姿,在秋風(fēng)下獵獵響動。
燕清旨墨發(fā)高束,銀甲裹身,站在一匹高俊的白馬旁,赫然是領(lǐng)帥模樣。
燕懷昕站在主帳門口看著燕清旨的背影,看了一會兒,目光掠過他看向不遠處緊閉的城門,輕且無聲地嘆了口氣,目光中盡是忡忡。
如果仔細地觀察,可以發(fā)現(xiàn)這個軍隊中都是男人,沒有一個女人。
雄鷹,是遠在西方的錦署國的標志,而錦署國崇尚男尊女卑。
在這女尊主宰的大陸,男尊女卑的國度無疑是異類。
不過錦署國向來低調(diào),扼守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中,從不踏出疆域半步;且錦署國的國土著實貧瘠,離大梁大瑞又都過于遙遠,以至于這個國家一直存在至今。
也正因為它的低調(diào),使其如此特殊的體系竟?jié)u漸于眾人眼中淡去。一般人最多知道有這么一個男尊女卑的國家叫錦署,若是聊到,訝異諷刺幾句便算過去,誰又能知錦署文好否武強否標志為何。
所以崇華乍一看到那雄鷹旗幟,一時都不知道是哪里的軍隊,還是崇芝輕見了之后一口咬定這是錦署國的標志。
大軍于昨天逼近并駐扎城外,目測不下五萬人。
崇華并不將這群由男人組成的軍隊放在眼里,雖然也奇怪這五萬人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侵入大瑞,直至舉旗而來才被發(fā)現(xiàn),但女人對男人猶如天生的蔑視讓她并沒有將這支只有五萬多人的軍隊放在眼里。
大瑞雖民風(fēng)粗獷,男子的地位依舊低下,女人眼里的男人仍舊是無害的附屬品。
所以即便城外被圍住,她們還是該吃吃該喝喝,甚至結(jié)伴去城門口嘲弄地看著幾百米外的軍隊發(fā)表不屑言論。
說歸說,真出去找死也是不可能的。
只看君主什么時候出兵讓那群男人認清身份。
閩豫城中士兵有兩萬人,更多的在城外軍營——十五萬人。
崇華早在昨日便讓人去軍營調(diào)兵。
按理說,現(xiàn)在也該到了……
崇華負手站在城墻上,遙望著軍營所在的方向,眉頭皺起。
寧妃施晏見此熨帖道:“陛下不必太過擔(dān)心,軍營離得遠,許是正在路上。”
崇芝輕站在崇華身后,不合時宜地道:“再遠也該到了吧,不會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你閉嘴!”崇華回頭冷聲打斷她,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她七個兒女,怎么剩下的竟是這么個不讓人省心的逆女!
崇芝輕撇撇嘴,向前兩步撐在墻上,目光看向那隨風(fēng)飄揚的墨黑雄鷹旗幟,緊抿著唇,也憂心起來。
便在她恍神的這一會兒工夫,一聲短促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你……!”
是崇華的聲音,崇芝輕立刻轉(zhuǎn)身,只看見崇華一臉錯愕地看著身旁的施晏,一縷血絲從她唇邊滑落。
崇芝輕目光下移,在深紅的衣袍外看見那只麥色的手握著匕首,從容地轉(zhuǎn)了一圈。
崇芝輕瞬間回神:“施晏!來人??!護駕!”
站在崇華身后幾米遠處的侍衛(wèi)對視一眼,卻并沒有動。
“你們還愣著做什么?趕緊拿下他!”崇芝輕責(zé)難的話脫口而出,抬首間對上施晏上挑的眼睛,她突然渾身僵冷。
這里,竟都被他的人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