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同食
那農(nóng)婦見了，卻更驚惶，連忙走過去將那銀子往靈兮懷里塞，邊塞邊道：“承蒙小姐叫我一聲嬸子，這學費就算了。小姐若真心想學，就收好這銀子與我來就是?！?p> 靈兮只好收了銀子隨她走到一旁的小小灶房，好奇地看她忙里忙外。
“嬸子我不用做些什么嗎？”
“不用不用，小姐天資聰穎，看農(nóng)婦我做就是了?！?p> 邊說還邊細細地告訴她該如何如何，火候如何，調(diào)味如何，實則生怕傷著了這位千金的身子。
相處久了，見靈兮身上并無大家小姐的矜貴，也無煙花女子的世故，不由得對她有點好奇。
“姑娘似乎不是鎮(zhèn)上的人？”
靈兮邊興致勃勃地記著，邊回道：“是啊，我是從山上來的?！?p> 山，附近只有一座龍虎山，但農(nóng)婦觀她顏色，并無狠戾之氣，便自動歸為武林人士，自幼在山中長大。道：“難怪姑娘生得如此秀美，頗有靈氣?！?p> 又一次被夸好看，靈兮自然是美滋滋的，忍不住道：“我家中還有一位更好看的?！?p> “更好看？莫不是姑娘娘親或者姊妹？”
“不是，他是……”說到這靈兮突然失了話語，他是她的什么呢，不過是前腳說了也喜歡她而已。
冷靜下來，忽然想到些什么，靈兮便轉(zhuǎn)口道：“我此番找嬸子學些廚藝，就是做給那人的。”
“哦，原來是姑娘心上人?！鞭r(nóng)婦一副過來人語氣，還笑著打趣了靈兮幾句。若先前還對靈兮的身份存疑，此次已然放松了警惕。
“我屋里還有些前些日子將腌好的咸菜，配白粥吃很是爽口，嬸子給你拿點?！?p> 靈兮挨不過她的熱情，趁她回屋之際，將那五十兩銀子放到了菜罩子下面。
提著罐咸菜，靈兮并未直接回山上，而是換了副容貌和打扮，直奔京城最熱鬧的酒樓。
甫一進門，靈兮就直奔賬臺，將咸菜壇子一扔，道：“我要見你們家大廚?！?p> 那賬房見到的，是一個一身短打的中年漢子模樣的人，本不想理會，但見那人從懷里拿出一錠足錠的銀子，便肅了神色：“這事小的得報備掌柜?！?p> “好說好說。”靈兮笑得很是“耿直”。
待掌柜的以一百兩銀子的價格將大廚“租”給她一個下午之后，靈兮找掌柜的問了第二個問題：“這京中，可有什么包打聽的地方？”
“不知閣下想打聽些什么？”
“打聽兩個人?！?p> ……
將近日落時分，終是回了斷崖，主屋的門卻是關(guān)著的。靈兮往小廚房里瞅了瞅，青書不知在煮著什么，鍋里騰騰地冒著白汽，灶里卻煙熏火燎的，直嗆得人連連咳嗽。
“你在煮什么？”
靈兮冷不防出聲，把青書嚇了一跳，手里的鍋勺差點飛出去。他一見她就沒好臉色，拿眼睛斜她，道：“妖女，又來獻什么殷勤？”
靈兮也不答，揭過一旁的碗碟看了看，撇嘴道：“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呢，不也只會煮煮粥煎個蛋？瞧把你家公子瘦的，可見你家公子跟著你吃了不少苦?！?p> 青書憋紅了臉，一方面是氣，一方面又有被說中心事的羞惱，駁斥道：“那也比你好，早上那碗粥我見了，米都沒有，只有一碗清水跟幾片皺皺巴巴的葉子，我這好歹是實打?qū)嵉拿酌??！?p> “是嗎，以后就不會了?！膘`兮難得地沒跟他拌嘴，拾了個托盤放在案上，并著兩副干凈碗筷，又從門外拿出一個三層食盒還有一個瓦罐，揚了抹笑道，“你家公子在房中么？我去給他送晚膳?！?p> 青書立馬眼神不善了，看向她手中的托盤：“這是什么？”
“你家公子的晚膳，我特意找滿香樓的大廚做的哦?！膘`兮挑挑眉，又看向那個瓦罐，賊兮兮地道，“喏，那咸菜正好可以給你配粥吃，但別吃太多，否則你家公子明早可就沒了開胃小菜?！?p> 說完也不管青書什么臉色，施施然地端著托盤走了。
一路好心情地來到房門前，靈兮先是敲了敲門，半天沒動靜。正要叫人，卻聽見門內(nèi)隱隱的幾聲咳，當即便不管不顧地單手托物，一手推門沖了進去。
“公——”一個“子”尚未出口，靈兮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只見屋內(nèi)不知何時多了個屏風，奇怪的是那屏風卻不是正對著門口，而男子正雙目微闔全身赤裸地坐在水中，似乎剛剛被她驚醒。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沐浴，打擾了，我這就出去?！?p> 靈兮話未完，卻聽男子道：“你手里的，是晚膳？”
靈兮停住步子，背對著他回道：“是。”
“先放桌上吧，看著挺沉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
靈兮不及反應(yīng)，只得依言轉(zhuǎn)身朝屋內(nèi)唯一的桌子走去，轉(zhuǎn)身前還不忘替他關(guān)上門。將托盤放到桌上后靈兮就要走，卻聽男子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姑娘先布菜吧，我如今、咳不大方便?！?p> 靈兮又依言做了，這時才發(fā)現(xiàn)，那屏風竟然正好是背對著桌子的，隔絕了浴桶那端的視線。
才想著，手下不停，三菜一湯一小桶飯已然放置在桌上，并著兩副碗筷，碗里是色澤亮麗粒粒分明的米飯。
張了好幾次口，靈兮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盡量平靜地道：“公子現(xiàn)在可方便？這是我從滿香樓的大廚那帶回來的晚膳，公子要趁熱吃?！?p> “好?！甭曇魪纳砗髠鱽?，靈兮低頭就要走，卻被一把抓住手腕，男子皺眉道，“手怎么回事？”
此時已然夏末秋初，男子就穿著身里衣外罩一件薄衫。不知是穿得太急還是其他，那里衣半數(shù)都濕透了，活像未待身子擦干就急急穿上似的，身形立顯。
靈兮紅了臉，后知后覺地移開視線，將目光落在腕上，看到那些紅印，掙了掙，沒掙開。便解釋道：“跟師傅偷師的時候，不小心被油濺到了?！?p> 男子這才放開她，目光落到桌上，問道：“你一整天就在學這個？這些都是你親手做的？”
沒料到小心思一下子就被他猜到，靈兮只好支支吾吾地點頭：“我做了好幾遍才算有點賣相，不過還是遠不及師傅半分的，怕公子嫌棄才說是師傅做的。”
桌上一盤青菜，一盤小炒肉，加一盤紅燒獅子頭，一碗翡翠湯，葷素皆有。
男子勾了勾唇，掀衣坐下：“怎么會嫌棄呢，來，坐吧，我與你嘗嘗。”
哪知靈兮卻當場推拒，擺了擺手好似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道：“本來就是拿來給你和青書吃的，青書他剛才與我拌了嘴，我才讓他誤以為我沒帶他的份，現(xiàn)下我就去叫他過來?！?p> 說著就要走，又被男子叫住，問道：“可是我現(xiàn)下穿著不得體？”
靈兮頓住，忙挪開眸子：“不、不是?！?p> 事實上自他坐下之后，衣襟遮掩，已經(jīng)看不到內(nèi)里風光了，但之前那活色生香的一幕還是停駐在靈兮腦內(nèi)，不曾離去。
“那你為何避我如洪水猛獸？”男子問道。
靈兮忙回：“公子言重了，只是我方才騙青書去吃咸腌菜，現(xiàn)在不去叫他的話，怕他沒肚子吃正餐?！?p> 說著就要走，卻被男子拽住手腕。
只見他施施然地拾起筷子，夾起一塊小炒肉，道：“空做了一桌好菜卻無人點評，廚藝是無法進步的，你等我嘗完這幾道菜再去也不遲?！?p> 靈兮被他說動，只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下，腰桿筆直。她看著他的動作，一眨不眨。
“我不慣與人同席時被人看著?！?p> 靈兮忙將眼睛挪開。
只見他用他將將才吃過小炒肉的筷子夾了盤中僅有的兩顆紅燒獅子頭里的一顆，夾到靈兮面前的碗里，看著她眼帶期許：“你也吃?！?p> 靈兮腦子一片混沌，盯著碗里大白米飯上湯汁濃郁的獅子頭，咽了口唾沫。抬起頭時她目光里滿是掙扎，問道：“這是我特意留給你跟青書的，我吃了，青書吃什么？”
男子卻是一笑，抬手又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道：“無妨，剩下這個給青書好了，我喜清淡些的菜?！?p> 靈兮看去，果然他吃青菜比較多，小炒肉也就開頭夾了一小筷子肉，便專心吃菜了。
左右想了想，靈兮便咬牙把那獅子頭就著飯吃了，別的一口沒動。
“我去叫青書來?！?p> “嗯，我也吃好了，等會青書來吃完了就讓他去收拾，你休息一下，最好抹些傷藥?！蹦凶涌聪蛩氖郑`兮沒想到他還記掛著，就點了點頭，又問“公子可還需置備些什么？”
“暫時不用了，你……”他停頓了一下，忽然又笑道，“我們主仆二人一路風餐露宿慣了，不計較這些，倒是搞砸了你的一番好心?！?p> 知道他指的是本來好好的同桌而食變成了要吃剩菜剩飯，靈兮心折于他的細敏，回笑道：“不礙事的，反正我跟青書鬧騰慣了，不差這一件?！?p> 眼下日落西山，殘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紙照進來，她忙起身，道：“時辰不早了，公子好生休息，切勿晚眠，林溪明日再來找公子?！?p> “好?！?p> 這一次，男子沒有再在她轉(zhuǎn)身的時候叫住她，她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