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時光輾轉(zhuǎn)流逝。長久在床上躺著,身體跟生銹了一般,該活動活動了,也正式跟世界打個招呼。
在丫鬟的伺候下,把臉擦洗一遍后,穿上衣袍,提上靴子。用青鹽漱過口后,再坐在鏡子前任由丫鬟梳理頭發(fā)。
身畔梳妝的少女,注視著鏡中的人,不禁贊嘆,“我家少爺真真是好一個書生郎。”
古人的待遇確實(shí)是今人很難享受到的,沈林甫克服心理屏障,雖說整合了記憶碎片,但始終伴隨著些許別扭。
只能做個木偶坐在那兒,一言不發(fā),讓丫鬟盡可能不為難。梳妝的丫鬟叫琪娘。與小說里講的不一樣,打小伺候小主子的丫鬟并非那種可以通房的。
他們大多都是家生子家的女兒,與主家同姓,甚至同源。
同姓是不能茍合的,在這個世界,為禮法所不容。也有一些人將家生子家女兒收入房中,但也決計不敢公開。
等梳妝完畢,丫鬟給沈林甫戴上了東坡巾。著一身白色雙襟長袍,腳踩黑色棉靴,正是翩翩公子哥的標(biāo)準(zhǔn)模樣。
“琪娘,祖父這會兒可醒了?”
沈家是大戶,一門子讀書人,各種規(guī)矩正是多的讓人頭昏眼亂。
不說沈林甫如今都將這些所謂的禮法爛熟于胸,僅是憑著對古人的向往,也要將這些流程體驗(yàn)一番,不能白走這一遭。
這規(guī)矩,放在后世,怎么也能扯上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名頭。
“六少爺可是要給老太爺問安?”
問安是當(dāng)世世家大族內(nèi)必行的禮節(jié),每個早上都要進(jìn)行。之所以叫六少爺,是因?yàn)樯驀[庭膝下,沈林甫這一輩他排行第六。
也不怪丫鬟在大清早地這樣問,以前的沈林甫為了躲避這些繁文縟節(jié),每日都是日上三竿才爬起床。清點(diǎn)自己的月銀還剩幾多,若有多的,便又偷偷溜出去花天酒地。
若是見底了,就去死皮賴臉地求自個慈母,撒潑打諢。若是沈品方在旁邊,便作無事之樣,腳底抹油,離去為上。
去哪兒了?當(dāng)然是壓榨自家妹妹了。反正巧奪不成便豪取,隨后揚(yáng)長而去,鮮有失手時候。
大多時候這一天的夜晚,沈品方都會吩咐沈祥,拄著棍棒在側(cè)門等著。沈祥就是身畔梳妝少女的父親,而少女,名叫琪娘。
之所以側(cè)門等著,是因?yàn)檎T進(jìn)去就是主廳。沈嘯庭經(jīng)常睡不著時在主廳看書,沈林甫是決計不敢晚歸還裝上老爺子的。寧愿側(cè)門入狼口,也絕不會去正門趟虎穴。
而且很多時候,沈祥約摸著沈品方?jīng)]在了,也就輕輕表示一下。
沈氏三房,大爺將來就算辭官回鄉(xiāng),也是要另立府邸的。二爺已經(jīng)去世,老太爺將來肯定是要將家主傳給三爺?shù)摹?p> 三爺膝下二子,大少爺才二十六歲,就已經(jīng)是正八品的樞密院計議官。這沈家很大程度上是沈林甫為第三代家主。
自家作為家生子,一家老小在這府里生,府里死,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兒孫謀一段兒孫福。
對于老仆的心思,沈林甫是知道的,所以盡管霸道慣了,但對琪娘兄妹倆也還算和顏悅色。
琪娘的哥哥叫沈紹,跟他老子一樣,也是打小跟小主人一塊兒長大的貼身使喚。
這一跟,若無意外,就是一輩子,榮辱與共。
“嗯,我受傷躺在床上這段時間,對外面那些爛七八糟的事,倒不怎么放在心上了。想著自己都十九了,明年就要成親了,也得把精力用在科舉與持家上?!?p> 小丫鬟聽了心中是一通感動啊,六少爺終于長大了,也不去想自己比沈林甫小了三四歲。
走在長廊里,眼見院閣樓庭,鱗次梓比,勾轉(zhuǎn)相連。院間假山重重,假山下便是每個院子都互通的池塘。
其間還有些許供觀賞的魚兒在游曳躍起。池邊便是各種花盆壘砌在一起,不知是哪些品種,這個季節(jié)也正鮮艷奪目。不禁感慨,好美。
穿梭幾個院落之后,便來到了二進(jìn)院子,也是沈嘯庭居住的院落。
初進(jìn)院落,便見妹妹茵娘走過來,想來是剛給祖父問安出來,準(zhǔn)備去給父母請安。
待沈云茵走到沈林甫跟前幾步,琪娘委身作揖給沈云茵:
“見過四小姐?!鄙蛟埔鹦兴?,故而如此稱呼。而沈云茵身后的丫鬟也同時委身作揖到:“見過六少爺。”
罷了沈云茵臉上似有些不情愿,想來還在為上次被沈林甫搶劫耿耿于懷,但也委身作揖道:
“茵娘見過二兄。”因?yàn)槭怯H兄妹,便以自家順序稱呼,若是叫其他堂兄,便是以祖房下行幾稱呼。
沈林甫見這個身著綠裙,梳著雙平髻的妹妹在行禮,青澀的臉上還氣鼓鼓的,不經(jīng)心生疼愛。想自己在那一世,作為獨(dú)生子,有些孤獨(dú)只有獨(dú)生子能體會。
手足之情,當(dāng)是父母留給孩子最好的禮物。
好在這一世,有個哥哥有個妹妹,也算免了一些遺憾。想著以后一定珍惜這個家里的一切。
“茵娘可是準(zhǔn)備去給阿爹阿娘問安?”
“嗯,茵娘剛給祖父問安,正欲去往阿爹阿娘院里,二兄便來了?!?p> “你等為兄一會兒,待會兒我們一起去?!?p> 留下茵娘主仆二人與琪娘在院子里等著,沈林甫獨(dú)自一人前往正房的大廳給沈嘯庭問安。
剛剛要茵娘陪著,一是確實(shí)是有些不習(xí)慣,另一方面也是想自己已經(jīng)是沈林甫了,也需要增進(jìn)一下兄妹間的感情。
想著便已來到了房里,見一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卷著一本書坐在塌上,左手靠在置于塌上的矮案。
“琪娘,二兄可是給病糊涂了,竟然會起這么早來給祖父問安,”說著抬頭往天上看了一眼,“太陽沒從西邊出來啊!”
“四小姐,奴婢也覺得奇怪,六少爺跟變了個人似的。還說以后再也不去瞎胡鬧了,要好好讀書,幫著老爺持家呢?!?p> “孫兒給祖父問安?!闭f著便跪下,扣了一個頭,等著沈嘯庭叫他起來。
等了半天也沒見老人吱聲,書倒是看了好幾頁。
“祖父,”待沈林甫叫了一聲,老人才挪開書,瞧了瞧自己這個最小的孫子。
“惹出什么事了,你父親兜不了了來找我?”
“祖父誤會了,孫兒已經(jīng)旬月未出府了,哪能惹禍啊。想著這病了一個多月,未能給祖父問安,今兒剛起床就來給祖父問安了。”
老人雖不信,但見孫子說的有模有樣的,卻也是很受用。
“你可知道是誰給你傷的?”
“孫兒不知。想來是孫兒平日行事荒唐了一些,得罪了人。以后一定改之。”
“你知道就好,也不枉你吃這頓苦頭,你父親查了一下,乃是你在香章閣外打傷的走卒所為,如今已丟進(jìn)了大牢。”
香章閣乃是巴陵城內(nèi)四大青樓之一,與玉樓春、錦繡閣、湖苑并稱洞庭湖四大花樓。
因?yàn)槁劽煜碌脑狸枠蔷驮谶@巴陵城畔,加之臨近洞庭湖,借水利船運(yùn)之便,巴陵城也是長江以南數(shù)得上的重鎮(zhèn)。
湖苑乃是花樓之首,只因就在洞庭湖邊上,也離岳陽樓最近,更有名震天下的歌妓蕭熏乙坐鎮(zhèn),穩(wěn)穩(wěn)地壓其它三樓一頭。
當(dāng)代青樓女子分為兩種,一是賣藝不賣身的,謂之妓,一是做皮肉生意,謂之娼。
這蕭熏乙不僅長得傾國傾城,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為無數(shù)達(dá)官貴人所青睞,也為無數(shù)青年才俊所追捧。
更是不知有多少進(jìn)京參加會試的書生,臨行前在蕭熏乙面前海誓山盟地承諾,衣錦還鄉(xiāng)后便娶她云云。
沈林甫也去過湖苑,見過蕭熏乙。但自古佳人傾慕才子,雖說自己也算個小白臉兒,但他也知道自己斤兩,實(shí)在是對文人那一套吃不透。
雖說自己家世不錯,別說娶進(jìn)府,自己會不會被打死,就算是霸占了養(yǎng)在外面,也不敢啊。
君不見佳人身側(cè)多少護(hù)花使者,因?yàn)楦篙叺脑?,他明白蕭熏乙背后是哪些大人物給撐著,自己還惹不起。自然不會學(xué)那些酸儒要死要活地靠上去。
所以退而求其次,每次都去香章閣會那個叫葉書魚的清倌。雖說不是頭牌,但勝在女子家世清白,被抄沒的官家女,而且姿色絕佳。舉手投足間自是不同于民間女子。
大概是為身世所累,也渴望飛出樊籠。在被沈林甫強(qiáng)占之后,加上那家伙以前也是各種承諾滿天飛,而且不去別家,弄得葉書魚竟有些歸屬流露。只是不知真假。
現(xiàn)在想來,在這個對女子貞操特別重視的年代,那女子也是無奈為之。她這一生,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嫁給沈林甫為妾。
當(dāng)初全家入罪,父兄被徙八百里,到了幽云邊上,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自己與母親還有家中其她女子被罰入教坊司,還有當(dāng)時不滿六歲的弟弟如今還在江寧工賑局為奴。
母親在牢中之時早已自盡,為父親殉節(jié)。但是卻叮囑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找到弟弟。
“前些時候,江寧裴家來人,說是商定婚事??吹侥氵@混賬不成器,老夫真是感到愧對老友。”
見老爺子說著說著竟然發(fā)火了,忙道,“祖父,孫兒一定痛改前非,以后好好讀書,定不再叫祖父失望?!?p> 說完真誠地又扣頭,沈嘯庭見他這般,方才作罷。
囑咐他以后要好好讀書,科舉才是正道云云后,方揮手叫沈林甫起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