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是我疏忽了,你先不要急,總歸是我們提前發(fā)現(xiàn)了問題,也算萬幸?!?p> 木龍士比任何人都知船艦之重,此事自責無以復加。
“木大哥,槳輪是驅(qū)力之重,這一點該一直盯著才是啊?!?p> “老七,你曾那般威懾,我沒想到會有人敢從中壞事。”
古揚道:“竇氏沒有這樣的膽子,敢這么做的只能是西煞宮的工匠,先不要想追查之事,木大哥,如何才是最快的補救之法?”
木龍士道:“若想按期完成,我們必須重新制作所有的槳輪,最少要三倍于當下的匠師才可以?!?p> “你指的是古木坊水平的匠師?”
木龍士面色沉暗還是點了點頭,“今秋八百艦,現(xiàn)在相當于已經(jīng)安置的槳輪還要返工,不懂木工之人于此無益,這三倍之眾惟有當下工匠的水平方能實現(xiàn)?!?p> 古揚雙目凝在地板,久久不作聲。木龍士雙腮緊咬,心知此事大發(fā)了,這八百艦意義無有可比,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保證進度。可三倍于當下水平的匠師,相當于再增加兩千人,放眼整個翎國,這般龐大的數(shù)量根本無處可覓。
“老七,對不起?!?p> 古揚看向木龍士,這一句對不起有些刺懷。
“今后古木坊日夜不休,老七,按時完成還、還有可能!”
古揚凝著木龍士,“木大哥,來時便是去時,沒有對不起?!?p> 木龍士正欲開口,古揚忽然探出紫堇花疊摞的一個小筒,觸燭而燃,片刻之后在這蒹葭驛最高的酒樓上空綻了開來。
約有一炷香的時間,龍覆雨和時長風同時現(xiàn)出身來,與之而來的還有步彩樓和黛煙笠。這道“紫堇凌空”寓意悍然,不到萬不得已,古揚不會將之點燃。
“諸位,我想去一趟大猷?!?p> “謹遵樓主!”
出奇地,這一刻俠客與時長風也不亂侃了,因為他們極少從古揚目中看著這般決絕,那是一種縱然千言也無益的冷厲。
古揚看向龍覆雨,“牧遙不在王城,此行望月樓可以多帶些人。”
倒是這一言讓眾人驚詫,他們看到了廝殺的意味,“老七,去大猷要做什么?”
“過往大猷的出路,不是南嶼便是西渚,多年以來他們一直勠力水師,只是沒有經(jīng)驗可循,但他們匠師的水平應(yīng)該不差。”
時長風驚道:“???你這是去搶人??!大猷現(xiàn)在可是司王府的天下,整個望月樓都去了也未必有機會呀!”
倒是俠客一臉坦然,抱劍立在一旁,沉定中不時瞇了瞇眼,一副看穿一切的樣子。
因為此時看來,拿下雍平道的時機實在是太微妙了。
……
大猷地理有兩大特點,其一狹長,其二多山。
中偏南的地方,有一塊整個大猷最大最平整的凹地,大猷的王都“司御城”坐落于此。兩百多年前,這座城叫“祈夜城”,在司氏強盛后,這里便改了名字。
司御城郊,群山環(huán)繞,也存在著大量的石窟。
人們不知這座石窟的名字,但是這個午夜,它比司御城還要明亮。
石窟大的像一座宮殿,左右各有十七根火把,一條并不平整、滿是石尖的路通向石窟的盡頭。那盡頭處有一面石壁,勾畫著奇詭的線條,它像云、像夜的絲帶,隱約間能看到一張人臉,可一眨眼它又漂移到別處,換做另一張臉。
并非它能生出何等的幻象,而是此間勾勒極為精巧玄奧,這就是夜族的圖騰“夜陀拉”。
石壁的前方,有一座祭壇,若是凌空俯望不難看出它像一只眼睛,兩個眼角分別對著石壁和窟門。
正中燃著的一個大火盆,就是它的眸子——“夜陀拉之眸”。
一身黑衣的夜族大祭司立在祭壇之前,她的頭飾是兩根牛角與兩根鹿角,鹿角在下、牛角在上。那一身黑衣舉世之復雜,仿佛有無數(shù)骨架在下面撐持,層層疊疊,左右各三肩、裙處九連結(jié),寬大的袖子像被凍住了一般,垂下一道道黑色的“冰凌”。最亮眼的是她腰間的一塊玉石,輪廓與祭壇一模一樣,在火把的照映下,散著的卻是幽藍的光。
就連她的雙頰,也畫著兩只夜陀拉之眸,看上去神秘無比。
忽然間,左右的火把隔一而滅,原本的三十根火把,燃著的只剩下十八根,窟內(nèi)立時沉暗了幾分。
也在這時,一雙脫去鞋子、脫去襪衣的柔足,緩緩踏在了石尖之上。
素顏清唇、長發(fā)垂落,她只穿著一層輕薄的黑衣,不能再有任何點綴。
腳踩在石尖上,一步又一步,她仿佛不知疼痛為何物一般,面無表情跪在了祭壇前。
大祭司開口道:“夜陀與月拉,夜陀與月拉?!?p> 在夜族,“夜陀”是對族長的稱呼,“月拉”則是對族母的稱呼。
“夜陀與月拉入獄二十年,此生出獄無望,我有一次選擇的權(quán)力,我要三千夜影。”
嘩啦啦,嘩啦啦,大祭司雙臂起落,雙頰的夜陀拉之眸不斷搐動,“夜姑逆,夜姑逆。”
“我有一次選擇的權(quán)力,我要三千夜影?!彼种貜土艘槐?。
大祭司忽然合住雙掌,一語不發(fā)但發(fā)出呼嚕呼嚕的可怕聲響,那合住的手掌不斷抖動,仿佛掌心沾了什么不喜之物,非要把它甩去不可。
也就是在她甩動之間,腰間的幽藍玉石緩緩脫離了禁錮,當它落到大祭司手中之時,霍然間比任何時候都要明亮。踉踉蹌蹌、無步平穩(wěn),大祭司雙掌托著藍石,緩緩來到夜姑身前。
“可號月影、也決夜族,夜陀與月拉,夜陀與月拉!”
膝處流著血,夜姑雙手舉頭。
這便是真正的夜陀拉之眸,守護夜族的神物,它在夜族有著無可比擬的號召。夜姑知道,這是最后一條路,永遠不會有第二次。
夜影,是夜族最后的衛(wèi)士,那本是留待解救她父母的暗力。
最早的夜影,是馭獸的先驅(qū),是四十六面大王旗的編織者。可以說,是他們改變了漁村時代的大猷。
可眼下,這股龐大的力量所剩寥寥無幾,他們還在守護夜陀與月拉,但實際上這種守護才是所換來的代價只能是消亡。
血,終歸是有血的。
夜姑把自己的血涂在夜陀拉之眸,映著火把的光,真是世間從未見過的煌燁。
它千萬不要一閃而逝,那一閃而逝的,應(yīng)該是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