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連夜趕回苦竹林，寒冬之際，竹林大片凋零，只剩了些光禿禿的枯黃枝干稀疏的杵在那里。以往被竹林春夏茂盛之態(tài)給遮個嚴(yán)實的兩間小屋，現(xiàn)今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踏雪迎風(fēng)，兩人趁著雪地里反射的月光摸到屬于秦高陽自己的小木屋里。點上小屋中央坑中的枯木，總算是給孫明堂還有秦高陽帶去了久違的光和熱。一老一少對坐在火堆旁各自看著跳躍的火苗出神，誰都沒出聲。
或許是年輕使然，秦高陽沒多一會兒就忍不住開口：“孫前輩，你說他們能抓到人么？”說著還不時透過小屋唯一的窗戶看著惠縣的方向。他是在擔(dān)心自己的那頭驢，臨走的時候給松了繩，也不知道能不能自己找回來。
“興許能?！睂O明堂遲疑了一下，還是告訴他這么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到底是年紀(jì)大了，盡管有不弱的功夫傍身孫明堂依舊往火堆前挪了挪。
醞釀了一下孫明堂借著說：“廟堂高遠(yuǎn)，那人雖得了整個天下，卻也只能稱之為半壁江山。是以即便是那位都不能事事都如意，又何況是我等這些人?！睂O明堂說到這里停了下來，觀察著秦高陽的臉色，不過在火焰的映襯下通紅一片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接著講。
“如今你拜師章老前輩，只要勤奮，總有一天不用寄希望于旁人，你自己就能去親手結(jié)束這一切，不是么。哎~入了這一行你要學(xué)會萬事靠自己。”
孫明堂嘆了一口氣，回想著自己初來拜訪章老前輩的時候，章老前輩使了些銀子這才將他徒弟放心的交給自己代為照顧。眼前這小子求自己去送那封信時說實話也是看在那筆銀子的份上。
秦高陽只是看著蒙蒙亮的窗外默默聽著，跳躍的煙火映在他的雙眸中，像極了秦高陽此時的感受。一場慘劇讓他變得異常的冷漠，可深似海的仇恨初時是滔天巨浪，足以淹沒他這條飄搖的小船，雖極力捱過了狂風(fēng)驟雨可現(xiàn)在，仇恨更像是眼睛里那團(tuán)只有豆粒大小的火，使得秦高陽有理由相信只要時間足夠，總有一天這黃豆大的火苗就會熬干自己全部的心血。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世事本該如此。想著想著，秦高陽的身體開始因為用力開始顫抖，忍了無事日夜的淚水終究滑落過臉龐。
這邊的異象孫明堂自然看在眼了，可也只能沉默以對，畢竟不管如何秦高陽在他眼里都只是個孩子，就像自己在章弘茂老前輩面前一樣。但是此刻孫明堂卻并不能去做任何安慰，因為這是一個男人的眼淚，一個舉世無親又非常要強的男人的眼淚，唯有大漠風(fēng)沙才可拭去。
“洪都，我要親手剁了他?！鼻馗哧枎е鴾I水看向?qū)O明堂說道。一句話很輕，似夢中囈語。說完也不等孫明堂有所感嘆，秦高陽背后的影子不在晃動，眼睛又望向窗外帶著期盼的神情。
冬日初升的太陽顯得格外的紅，地上未曾來得及融化的雪呈現(xiàn)出點點粉色。
天地相交處一個小小黑點突然躍進(jìn)秦高陽眼中，略顯疲憊的這才有了點神氣。待黑點稍近一點，正是秦高陽擔(dān)心一夜花費不菲的那頭驢，一路邊遛邊叫歡實得很。
秦高陽心中歡喜牽過繩引著將它關(guān)進(jìn)舍里，順手抓了把草料摻著豆餅丟進(jìn)食槽算是獎勵它的。
孫明堂在一旁看了全過程，不禁有些嘖舌：“看得出來，你小子是真喜歡這驢，竟還給豆餅吃，不得了不得了?！?p> “哼，是不得了，都騙起我這快入土的糟老頭子了，著實是不得了?！睂O明堂正揶揄著張口就欲辯解的秦高陽，哪知一聲冷哼在身后響起。
“師父！”秦高陽驚慌失措，直覺自己臉上燒得慌，不用看他就知道自己現(xiàn)在定是滿臉通紅，只瞟了章弘茂常年穿著的灰色麻衣的衣角，就深深低下頭不敢也不愿再抬起。
孫明堂也沒曾想會在這會兒見到章弘茂：“見過老前輩。”說著不用招呼自己就退到了章弘茂的身后。
“你且在外面好好站著，于我喚你再來我面前，你可聽清了。”章弘茂不顧孫明堂當(dāng)面直接罰了自己的徒弟。看也不看孫明堂一看飄然去了自己的住處。
孫明堂見章弘茂對自己視若無睹，只得在立于雪地里的秦高陽面前四處上下看看，裝著欣賞了番景色。有仿佛自己受不得徹骨寒風(fēng)，搖搖頭嘀咕著進(jìn)了章弘茂的草廬，不僅是為了緩解尷尬，更是為了自己沒拿到手的另一半財貨。
等四下無人秦高陽方才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的看著孫明堂離去的背影。
心中羞愧有之，猶豫有之，害怕有之，不忿更是有之。不管自己有何苦衷可是總歸欺騙，只能領(lǐng)罰。
“停，小書匠，你鞋底沾了泥雪可跨不過我的門檻，還是弄干凈些才好。”
“呃……是，是?！睂O明堂收住邁出去的腳，在面前的石板上蹭了又蹭。
秦高陽見狀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果然，一夜的奔波讓他和此時的孫明堂一樣，鞋底沾了大量的泥雪。回首望向來時的路，皚皚白雪之間兩串歪歪扭扭的黑色腳印異常醒目。
再看看草廬前才陡然發(fā)現(xiàn)，雪地上除了屬于孫明堂的腳印還有為數(shù)不多的枯黃竹葉，再也找不出其他任何痕跡。
心中震撼非常，竟是話本中描述輕功極高之人所形容的踏雪無痕。只這不聲不響露的一手，秦高陽便心中便有了決定，就是洗衣做飯倒夜香自己都要賴在這里。
寒風(fēng)呼嘯，草廬內(nèi)，孫明堂恭敬的站在章弘茂對面，雙眼牢牢盯著書案上僅有半個巴掌大并且已經(jīng)打開的沉香木盒。
“這是另一半，現(xiàn)在屬于你了。”章弘茂用手上的書卷一指。
孫明堂雖然眼熱的不行恨不得立刻撲上去，不過看了眼端坐在近前的章弘茂還是特別心虛，說話都有些支支吾吾：“章老，這……這也太多了，明堂著實受不起。”說完心中萬分不舍的將自己的目光從書案上移開，一瞬間孫明堂感覺自己經(jīng)歷了人世間的生死離別，心中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