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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殺

第八十六章 御園秋千

朱顏殺 余壹生 4236 2019-03-29 20:38:23

  午后,春日暖陽高照。四季未央園的桃花正是盛開之時,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桃花淺深處,朗朗傳出女子歡快清脆如鈴的嬉笑聲。

  “姐姐,這秋千好好玩兒,您也來坐坐!”

  秋千的蕩繩上纏滿了桃花枝,隨著秋千的蕩來蕩去在風中搖曳,偶有落英飛下,沾在了容惠越發(fā)圓潤的身上,端的人面桃花相映紅。

  朱顏靜坐近處的一處涼亭,帶笑望著惠常在年幼天真的笑靨,神思卻早已不知飛向何處。他身側鋪著鍛布的石桌上擺滿尚且溫熱的各色點心,描金溫盅之內(nèi)還溫著解渴去燥的金銀露。金銀露一旁是一碟色澤極其誘人的水晶糕,每一塊如小小豆腐塊般大小,一層一層堆疊成山狀,晶瑩剔透,上頭淋滿琥珀色濃郁棗花蜜糖漿,與水晶糕的剔透相映成景,極為誘人食指。

  遠遠的,惠常在咋呼著喊道:“皇后姐姐,快過來!這秋千我讓給你玩會兒!”

  朱顏回過神來,扯了扯生硬的嘴角,沖著惠常在笑了笑,伸手試了試溫盅的溫度,朝惠常在招招手,笑道:“快過來喝點甜湯,一會子涼了喝了對胃不好?!?p>  惠常在這才在宮女的攙扶下依依不舍從秋千上下來,一陣風似的溜到朱顏身旁,竟對那甜羹看也不看上一眼,捻起淋了蜜糖的瓊脂糕張嘴就吃,嘴里還含糊不清道:“姐姐,這瓊脂糕當真天下一絕!”夾著銀箸狼吞虎咽吃了好些瓊脂糕,才含糊道,“姐姐怎的不玩兒???在秋千上飛的感覺愜意極了!就像小鳥一樣,飛啊飛啊就快飛出皇城了!”

  朱顏為她揭開湯盅的蓋兒,再將湯盅移到她面前,眼中滿是寵溺:“別是摔出皇城才好?!?p>  惠常在端起湯盅咕嚕嚕一通猛喝,看樣子真是渴了,“若能一下子摔到自家府中見一見額涅,就是摔得鼻青臉腫斷手斷腳我也是不怕的!”

  朱顏笑容有所凝滯,恍惚又想起似乎遠在另一時空的一切,忽然覺得那身白大褂已經(jīng)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下意識又狠狠掐了自己藏在寬大衣袖中的手腕——清晰的疼痛并未讓他如愿“醒來”——掌心手背,甚至是大腿,被他無數(shù)次這樣掐過,淤青褪了積,積了褪,卻依然不曾回到最初的現(xiàn)實。思緒游離間,耳邊忽然被惠常在嘰嘰喳喳的聲音叫回了神,“姐姐姐姐,您也吃點兒!”

  朱顏接過她手中的瓊脂糕,塞進了她的小嘴里,“都給你吃,我可不跟你搶,你怎就如此偏愛甜食?若是和你一樣的吃法,遲早跟你一樣‘豬’圓玉潤。”說著輕輕捏了把惠常在肉嘟嘟的小臉蛋,“小豬!”

  “我近來除卻這瓊脂糕,可是什么糕點蜜餞都沒吃了!”惠常在跺跺腳,睜圓了雙眼,滿是肉的雙腮鼓得像個小球,“姐姐就愛說損人的話兒,當心我再也不理你了?!?p>  朱顏輕笑出聲:“不理我你可就沒這么好吃的東西吃了哦?!?p>  惠常在忽然撲進朱顏懷里,像只小貓似的蹭著,嘴里東西還沒吃完,嘟嘟囔囔道:“理你理你!我怎離得開皇后姐姐!”

  “你是離不得我這兒的糕點吧?”朱顏只覺懷里抱著一團軟糯的肉坨子,一下子竟舍不得放開手去,“這一下抱起來竟覺著將你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也挺好,起碼抱起來軟綿綿的,舒服得很?!?p>  二人正嬉笑著,安德三忽然匆匆而至,行過禮之后附耳細聲道來:“蘇令已招出茶葉主使者?!?p>  朱顏將惠常在輕輕拎開去,斂去笑容:“是誰?”

  安德三眼神飄忽了一下,遲疑了好一會才沉聲道:“慧嬪?!?p>  朱顏一雙眼皮猝不及防一縮,眼角的墜淚痣也隨之一動,灼灼如桃色。安德三偷覷著朱顏神色,又低聲道:“那茶農(nóng)卻不知怎的尚未提供半點兒證供。”

  朱顏陷入沉思,片刻后,緩緩道:“明珠那邊兒沒有傳什么信兒來么?”

  安德三搖搖頭,正欲再說些什么,慎嬤嬤由遠至近行來,主仆二人便住了嘴。

  慎嬤嬤請過安,道:“皇后娘娘,今兒是昭妃的生辰,申時將在咸福宮辦宴,屆時六宮但凡身有位份的妃嬪均會赴宴,適才未艾又到坤寧宮延請娘娘,未知娘娘可是要赴宴?”

  惠常在眨巴眨巴清澈我雙眼,雀躍道:“姐姐,宴會上定然有許多甜食!”轉(zhuǎn)眼滿眼的光亮即刻黯淡了下去,“我是不會吃的!”

  “是是是,你不吃?!敝祛伡僖鈾M她一眼,轉(zhuǎn)眼對慎嬤嬤道,“昭妃多次誠意相邀,本宮自然是要去的。安德三,本宮著你備下的厚禮,你都送去了吧?”

  安德三回道:“回皇后主子,早幾天前奴才便已送去了,昭妃娘娘多番言謝。”

  朱顏頷首,道:“這些年來,昭妃但凡有好東西都會往坤寧宮送,此番生辰,本宮又豈能拂了她的面子?著人去回了昭妃,到時辰本宮定會攜了惠常在一同前往,惠常在愛吃荷月酥,咸福宮小廚房的荷月酥素來是出了名的酥脆可口,叫宮人們多備些?!?p>  惠常在自然是雀躍不已,可轉(zhuǎn)眼又沮喪著臉,嘟嘟囔囔地說著“不吃”。朱顏笑臉吟吟望著她糾結矛盾的圓潤臉蛋,忍不住又出手捏了一把。

  安德三笑嘻嘻應下,又道:“聽聞皇上賞了昭妃好些個東西呢!一會兒的生辰宴皇上也會駕臨。”

  朱顏一笑置之:“昭妃年年的生辰皇上都會赴宴吧?”

  安德三訕訕回道:“是的,皇后主子?!?p>  咸福宮一應宮人來來去去,忙碌卻不紊亂,殿堂之中一應物什均已各就各位,瓜果甜食已擺滿宴桌。與往年不同的是,每臺宴桌之上皆置放一只手臂長的白釉瓷瓶,宮女們正往瓶中插放新鮮桃枝。

  昭妃于高處睥睨忙碌的宮人,慣常的飛紅妝妝容精致張揚,如云的發(fā)鬢之中插滿了鎏金發(fā)飾,一側更是斜插一枚四蝶飛舞金鑲玉步搖,盡顯雍容華貴。別出心裁的是額前蔽以一枚金箔桃花花鈿,與鵝黃華服衣襟上的描金桃花紋案相映成輝,為傾城容貌更添一抹出塵絕色,明艷照人也不過如此。她嘴角銜了一絲篤定冷淡的微笑,朱唇微啟:“都準備好了?”

  未艾頷首回道:“娘娘放心,一切妥當?!?p>  昭妃笑意加深,卻隱有一股寒意從眉目之間散發(fā)而出:“不容有誤。”

  未艾垂首:“是,娘娘?!?p>  昭妃信步走下臺階,摘下一朵桃花嗅了嗅,“皇上和皇后都會來,囑咐五格格好好兒表現(xiàn),別丟了本宮的面子?!?p>  未艾回道:“奴才省得。五格格和您是同母姐妹,多少有您一絲兒風范,看樣子半點兒也不膽怯,倒是沉穩(wěn)得很,娘娘盡管放心?!?p>  昭妃“嗤”笑一聲,“沉穩(wěn)?別是像沒用的靈毓一般給本宮添堵便是了。說起這個靈鏡,本宮已多年不曾見她,今日一見才覺她的容貌像極了本宮的生母酈姨娘,也不比本宮差,猶記當年家中,姨娘狠心將本宮養(yǎng)在嫡母膝下,靈鏡便獨得姨娘萬般寵愛,姨娘又最得阿瑪寵信,子憑母貴,她自然也深得阿瑪歡心,阿瑪待她竟比待我這個所謂的嫡女還要好上幾分,當年若非因她年紀太小,阿瑪也舍不去她,我又怎會進宮?!?p>  未艾有些出神:“當年府中也就娘娘您年歲相當,又是嫡女,若非后來皇上遇見了皇后娘娘,您才是入主中宮之人,她一個卑賤的庶女又豈有這個資格……”被昭妃一記眼刀一掃,立即慌了神,“奴才失言,娘娘恕罪!”昭妃雖說是名義上的嫡女,可事實上生母卻是側室,和鈕祜祿靈鏡本就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庶女出身。

  昭妃卻也沒苛責,只冷冷道:“如今六宮位份多有虛置,也是時候兒添新人了?!?p>  未艾松了口氣,道:“娘娘,景陽宮那位深得皇上厭棄,您為何還讓她赴宴?屆時皇上見了龍心不悅……”

  昭妃掰著手中的桃花,懶懶道:“再怎么卑賤,她也是皇上正兒八經(jīng)親封的答應,皇后的舊仆,今兒上演的可是一出大戲,本宮希望六宮但凡有位份在身的嬪妃都能一飽這眼福,畢竟多個人兒便多雙眼睛多張嘴兒不是?”

  未艾笑笑:“您有敏答應那張嘴兒還不夠么?”

  正說到敏答應,人影還未見到已經(jīng)傳來了她高亢的聲音:“瞧瞧這排場,可見昭妃娘娘寵冠六宮?!边^了好一會卻還不見她入殿請安,只傳來她盛氣凌人的斥罵聲,“怎么,不過是摔了一跤,你至于擺出一副要斷氣兒的模樣嗎?也不掂掂自己個兒是什么貨色,不好好兒在景陽宮守著,跑這兒礙手礙腳!”

  卻是宮蓮跌倒在地,幼藍扶起時見她手心蹭破了皮,眼圈刷的便紅了,不免怒道:“明明是敏答應刻意伸出腳絆倒了我家答應,怎的反成了我家答應不是了?”

  幼藍話才說完,立即吃了敏答應一記生脆的巴掌,“有你說話的地兒嗎?”

  宮蓮忙將幼藍護于身后,扯出謙卑討好的笑容:“敏答應大人大量,請寬恕幼藍年幼沖動,不識大體,要怪便怪我管教不當……”

  話未說完,又一記清脆巴掌聲響起,宮蓮話未說完,只覺右臉頰一陣火辣辣的疼。

  敏答應甩甩手,冷哼一聲,“那這一巴掌便讓你受了罷。奴才管教奴才難免有不當之處,也罷,今兒是昭妃娘娘生辰,我也就不跟你們一般見識了?!?p>  “敏答應的意思是皇上親封的答應不作數(shù)么?”

  一時驚聽皇后聲音,諸人慌忙匆匆轉(zhuǎn)身道萬福。敏答應面色微變:“未知皇后娘娘駕臨,妾失禮了。”

  朱顏一眼掃過諸人,目光停留在宮蓮手上的血跡,皺眉道:“敏答應,納蘭答應與你一同為答應,怎么本宮見你這氣勢竟比她高了好些位份?你禁足了好些日子,莫非以為自己還是貴人不成?”

  敏答應慌道:“妾不敢?;屎竽锬锼∽?,妾總也管不住這張亂說話的嘴兒,娘娘若是降罪,只管掌嘴便是。”

  “掌嘴?”朱顏哂笑道,“你道本宮同你一般愛隨意打人?怎么,方才那般用力,手心不疼?”

  宮蓮低聲道:“皇后娘娘,敏答應也只是好心教導奴才,并非有意刁難,還請娘娘莫怪?!?p>  朱顏并未正眼看宮蓮,只淡淡道:“卻原來你這奴才的嘴臉并未改去,一口一個奴才也難怪旁人當你是奴才了。本宮最后再說一遍,你是皇上親封的答應,再不是什么旁人的奴才,若非要說奴才那也是皇上的奴才,往后若是再在旁的嬪妃面前自稱為奴,便是無視皇上的旨意,是大不敬,明白么?”

  宮蓮咬唇,深深一福,堅定道:“奴才既是皇上的奴才,也是皇后的奴才?!?p>  朱顏定定俯視宮蓮,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薄怒正欲發(fā)作,后邊已傳來昭妃帶笑的銀鈴聲:“時辰尚早,未知皇后娘娘這么早便趕過來了,可見娘娘疼惜妾?!毙兄粮?,款款一福。

  朱顏收回盯住宮蓮慍怒的目光,一眼望向昭妃時,不免眼前一亮——昭妃的容貌身段確是后宮之首,無人可比擬,“免禮,”才記起院中所有人都拘著禮,冷肅目光在敏答應面上停留片刻,見后者身子縮了縮,才緩緩道,“都起來罷。”

  眾人道過謝,退至一旁讓出道來,朱顏為首,一行人往殿內(nèi)行去。昭妃跟隨在朱顏身后,淺笑倩兮:“皇后娘娘,惠常在沒同您一道來么?荷月酥都叫人備了好些呢?!?p>  朱顏微笑道:“勞你費心了。那個丫頭不僅貪吃還貪玩兒,本宮著人在御花園中造了一架秋千送她,如今吃得飽飽的在秋千上玩著呢,哪兒舍得下來。”

  昭妃笑道:“秋千么?前幾日聽聞皇后娘娘吩咐人在承乾宮西苑之中造了一架極其精致的,如今又在御花園中造了一架,娘娘可真是寵著惠常在?!?p>  朱顏漫不經(jīng)心道:“你若是同她一般單純可人,本宮一樣寵你。”

  昭妃微微一怔,旋即笑開了,發(fā)鬢上的金步搖隨著走動而顫顫生輝,“年歲不饒人,妾可回不到惠常在那般無慮的年紀了?!?p>  朱顏回以一記尋味淺笑:“昭妃不過是雙十年華,芳華正當時,可不能將自己比作那久居深宮善于玩弄權術的嬪妃?!?p>  昭妃垂下眼簾,正欲說些什么,忽有內(nèi)監(jiān)上前稟報,道是皇上已從乾清宮起駕鐘粹宮,正在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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