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連下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無一日中斷。紫禁城埋在深厚的積雪之中,似乎沉睡著,乖巧而安靜。
人人都冷得縮成了開敗了的黃花,唯有滿園的梅花正是怒放之時,愈寒愈歡。
朱顏?zhàn)詧A月手中接過一盞氣死風(fēng)燈,溫聲道:“你下去吧,本宮想和小三子獨(dú)自走一走?!敝钢割^頂上的油紙傘,“零星雪花而已,用不著它。”
圓月從身后小宮女手中接過海棠形銅鎏金手爐,低頭道:“是,夜來風(fēng)大,主子還是把手爐捂著吧?!?p> 安德三連忙從朱顏手中接過氣死風(fēng)燈。朱顏笑著接過圓月手中的暖爐,輕聲道:“去吧,屋里暖和?!?p> 圓月應(yīng)聲,倒退幾步后便自去了。
安德三左手提著燈,右手高高抬起,道:“皇后主子,雪地難行,您扶著點(diǎn)兒。”
朱顏腳下特意穿著一雙軟底鞋,并不覺難行,頂著雪風(fēng)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走著,“不必了,總不能連尋常的走路都依賴旁人?!?p> 安德三默默放下了手臂,低頭不語。
朱顏伸手拂去安德三頂戴上的雪花,柔聲問:“你冷嗎?”
安德三猛地?fù)u著頭,“奴才不冷,有主子在身邊兒,奴才暖得很。”
朱顏突然牽起安德三的手,掌心突然傳來一下震顫,他回頭“還真是暖的,真好。”
安德三觸電般縮回了手,驚惶無措:“主、主子……奴才卑賤之軀……”
氣死風(fēng)燈忽然一陣猛晃。朱顏看著安德三緊緊藏在身后的雙手,唇瓣泛起一絲狡黠笑意,伸出手去,強(qiáng)硬道:“手給我?!?p> 安德三搖頭,哭笑不得:“奴才不敢。”
朱顏執(zhí)意道:“不過就是借點(diǎn)溫暖,你倒是小氣得很。快點(diǎn)兒,如若不然,我的手就這么凍著了?!甭吨侏M的微笑,晃晃光溜溜的手。
安德三眉頭打成了個結(jié),笑又笑不得,哭喪著個臉,磨蹭半晌才顫顛顛“獻(xiàn)上”空著的一只手,嘟噥著:“手爐不是更暖?主子就是愛捉弄奴才。”
朱顏呵呵一笑,滿意地牽過安德三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認(rèn)真道:“怎及你的溫暖。等到有一天我醒來了離開了,或許最不習(xí)慣舍下的就是你呢?!?p> 安德三怔了一會子,呆呆道:“紫禁城就像是一座世上最華麗的鳥籠,把主子這樣不一般的鳳凰牢牢困住了。鳳凰本非小鳥兒那般的凡物,又怎甘愿受困一生呢?”
朱顏忽的駐足,回頭盯住安德三,眼里滿是詫異。
安德三剛接觸到朱顏的眼神,立即低下頭去,低聲道:“奴才斗膽說句悖逆宮規(guī)的渾話,素來后妃難當(dāng),可又有多少人明白皇后的苦楚?奴才打從主子入宮,伺候主子至今,從來未覺主子內(nèi)心快活過,奴才私心里是不愿看到主子在這牢籠里了此一生的,主子若有朝一日當(dāng)真能鳳凰于飛、安閑自在,就是以奴才區(qū)區(qū)一條賤命換得,那也是再值當(dāng)不過,只可惜奴才沒這本事兒?!?p> 朱顏緊緊握住安德三的手,感受著他手中的暖流慢慢滲入心底深處,眼泛淚光:“就是玄燁也沒你這么……”哽咽著說不下去。
安德三疼惜道:“恰恰最不能允主子脫離牢籠的人就是皇上呢。皇上或許內(nèi)心明白,但終究無法放手,也永不會放手?!鳖D了頓,又說,“主子說到底也是舍不去皇上的?!?p> 朱顏沉默良久。是嗎?玄燁在自己心目中究竟是占了一席之地了嗎?自己當(dāng)真是在這皇后的角色中愈演愈入戲了嗎?午夜夢回之時,或許他早已無法完完全全相信自己是身處夢境之中了吧。
兩人漫步紅梅白雪之中,腳底不斷傳出低微的簌簌聲。安德三溫和的體溫透過手背傳入朱顏心中,在這一刻,寒風(fēng)不再冷人心。
朱顏深吸了一口冷沁入心的空氣,緩緩說道:“尚方院那邊兒打點(diǎn)好了嗎?”
安德三頷首,道:“因著明珠大人的關(guān)系,事兒辦起來多半是順順利利的,內(nèi)務(wù)府那班人明面上都是服服帖帖的,奴才該做的都做了,只是進(jìn)了那地兒,刑罰是在所難免的,別說是明珠大人,即便奴才憑著主子您的名頭囑咐下去,奴才的手也伸不到內(nèi)部深處去,總有人陽奉陰違,心懷叵測?!?p> 朱顏拉低一枝梅,輕輕嗅著紅梅暗香,“你說的是昭妃吧?”
安德三道:“因著遏必隆大人的關(guān)系,內(nèi)務(wù)府和昭妃的關(guān)系也是非同一般。再者昭妃也是個極有謀略手段的人,奴才擔(dān)心……”
朱顏道:“環(huán)佩嘴里是吐不出什么來的了,那人有恩于她的主子,她連死都不怕又怎會愿意牽連出那人來,再說那人也絕不會蠢笨到留下尾巴等著我和昭妃去揪她。至于林忠和紫玉……怕就怕這兩人了?;蒎娜嗽趺炊际强坎蛔〉摹!毖援?,無奈一嘆。
安德三也隨之輕嘆了一聲,道:“如今林忠和紫玉都進(jìn)了尚方院,慧妃身邊兒除卻那東靈也沒旁的什么得力的了,就是那東靈也是個吃里扒外的賤東西?;坼峙R盆在即,也是怪可憐見兒的?!鳖D了頓,突然疑惑道,“皇后主子,您方才說……那人?又是何人?”
朱顏淺淡一笑:“我哪兒知道是何人?我也好奇得很。能制造出鬼火和鬼火焚衣的人絕非泛泛之輩,想必昭妃已經(jīng)早我們一步開始查找此人了,但我不信她能將其揪出來?!?p> 安德三詫異須臾,“主子是說……奴才明白了。奴才一定要趕在昭妃查到之前先行查出,只是此人行事如此詭異神秘,奴才擔(dān)心……”
朱顏打斷安德三的話:“昭妃查不出的,我們卻未必查不出。來,你聽我說。”
安德三即刻會意,上前附耳傾聽,聞言不禁蹙眉:“又是冷宮?主子,皇上交代奴才不讓您涉足那晦氣的地兒……”
朱顏一瞪:“你非得告訴皇上嗎?”安德三雖苦哈著臉卻也只是乖巧領(lǐng)命。
又附耳交代幾句,末了,朱顏再度牽著安德三的手緩緩前行,漸漸步入了梅林深處,梅香撲鼻引人神清氣爽。
“主子為何不疑昭妃?”
朱顏略挑細(xì)眉,不置可否:“她又怎會傻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細(xì)細(xì)想想便可知不是她?!?p> 安德三沉思片刻,回道:“倒也是。只是奴才實(shí)在想不明白那人是何意圖,裝神弄鬼的,莫非當(dāng)真是為了給死去的兩位小主報仇?”
梅香裊裊,擾人清思。朱顏定定心神,曼聲道:“那人多半是沖著昭妃而來,與我倒是無甚威脅。查出來了切莫聲張,我自有打算?!?p> “奴才省得了?!?p> 突然,風(fēng)中送來一股淡淡的酒香氣,霸道占據(jù)了暗香浮動的香韻,似乎從不遠(yuǎn)處飄來,伴隨其中的隱約還有衣袂被風(fēng)吹動的獵獵聲。
朱顏立即示意安德三噤聲,吹滅燈光后拉著安德三蹲藏在一株梅樹下。
酒香味愈來愈濃,未幾,一道頎長的黑影出現(xiàn)在兩株梅樹開外的地方。暗月疏離,夜涼如水,他半截身子隱藏在樹影婆娑之中,只聽見幾不可聞的飲酒聲和刻意壓著的咳嗽。每飲一口便咳上好幾聲。
朱顏怔了怔,呆呆望著前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偏頭對安德三道:“你待在這兒,別出聲兒?!?p> “主子……”安德三一嚇,伸手想要阻止已是來不及,只好悶聲躲著,焦急望著。
朱顏躡手躡腳向著黑影靠近,不料走不到三步,身后突然響起安德三好大一聲噴嚏。
朱顏猛翻白眼,眼見幾步開外的黑影迅速隱入黑暗中,突然撇撇嘴,委身倒地,低喊道:“我的腳!”
一陣風(fēng)掠至,一只沾著酒香的暖手將朱顏攔腰扶起,隨后,壓抑的咳嗽才出聲便被硬生生壓在喉頭,“傷著腳了?”
借著黯淡月光,朱顏總算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眉眼清雋,眸色深情繾綣,面容蒼白帶病色,還能會是誰?
朱顏往后退了一步,定定望著眼前一身酒氣的人。安德三急急忙忙跑了出來,還未得及向朱顏賠罪就已經(jīng)愣住了,好一會才訥訥道:“王、王爺?這會子您怎么……”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魂不守舍打了個千兒,“奴才參見王爺?!?p> “嚇著你們了,真是對不住了。”福全略有些不自在,清清喉頭,凝視朱顏,說道:“奴才還未向皇后娘娘請安,失禮了,還望娘娘恕罪?!?p> 朱顏恢復(fù)清淡的目光落在福全身后一株梅樹下的小酒壇子,再移向福全手中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不禁皺眉:“王爺越發(fā)不愛惜自己個兒的身子了,當(dāng)真是活膩了么?”
福全拎著酒壇子的手動了動,不自禁就把酒壇往身后藏去,輕聲說道:“天兒冷,也只是喝點(diǎn)兒暖暖身子,沒喝多少?!?p> 朱顏輕嘆一聲,“聽王爺這般咳法,可不是只喝了一點(diǎn)點(diǎn)。就是一點(diǎn)點(diǎn)也是碰不得的,若是哮證再犯,福晉又該心疼了。”
提及福晉,福全面色僵了些許,搖了搖手中空掉了的酒壇子,將它與樹下的酒壇放到了一處,“你當(dāng)年最愛喝的梅酒,想當(dāng)初你小小年紀(jì)也不知怎的就和酒杠上了,你阿瑪、額涅不準(zhǔn)你喝你卻偷著也要喝,每次見你我總得偷偷藏著幾瓶送給你。有一次被你阿瑪發(fā)現(xiàn)了,他老人家勃然大怒,愣是好幾個月都不許我見你了呢,你可還記得?”
朱顏勉強(qiáng)笑笑:“我已說過多次,過去的事兒我都忘了,王爺也不該總是這么記著,無甚好處。時過境遷,當(dāng)年最愛而今亦會有淡忘的一天,我如今已不愛喝酒了。不過還是要多謝王爺這些天的酒,王爺?shù)男囊馕颐靼祝苏f酒能忘憂,這些天聞著酒香確實(shí)讓我舒心不少。然則酒亦能穿腸,這杯中之物對王爺來說近乎于穿腸毒藥,還望王爺戒之慎之。也請王爺今后莫要再冒險送酒來,坤寧宮實(shí)在不是王爺該來的地方。”
福全又止不住低咳了幾聲,“娘娘……”誰知話才出口就是一陣猛烈的大咳,無法抑制,直咳到面色泛起緋紅之色也沒有止住的勢頭。
朱顏一驚,急忙近前為福全順背,急道:“藥呢?王爺可有隨身帶藥?”一面說著一面將手爐塞進(jìn)福全懷中。
安德三急得面色慘白,結(jié)結(jié)巴巴:“別是要發(fā)病?。∵@……這可如何是好……這、這當(dāng)下的又不能宣太醫(yī)……”
眼見福全越咳越厲害,朱顏一顆心都快跳出喉頭,雙手在福全身上所有暗藏暗袋處的地方匆忙摸索著,“王爺,你當(dāng)真沒帶藥?這兒沒有任何藥物,”銀牙一咬,“管不了這許多了,安德三,快宣太醫(yī)來!”
安德三嚇壞了:“這……行不通的啊主子!這一宣太醫(yī)得多少雙眼睛盯著!會驚動皇上的!這……這……”
福全一把抓住朱顏忙亂的小手,搖頭喘息道:“不可!我就是……就是……死也不能在這當(dāng)下被人知道……我在這!我的香囊呢……香囊……”雙手不斷摸索著腰間,可是腰間除卻一枚羊脂玉司南佩再無他物。
“香囊?香囊里有藥是么?”朱顏眼見福全已經(jīng)軟跪在雪地中,幾亂了分寸,“安德三,快四處找找!快!”
“不必找了。”
突然出現(xiàn)的低沉男音令人背脊一涼。隨即一枚玄青色金累絲點(diǎn)翠鑲嵌香囊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待看清突然無聲無息出現(xiàn)的來者,安德三驚呼:“大人?你怎、怎會……”
朱顏雙膝跪在雪地中側(cè)扶著福全,驚疑的視線由香囊迅速向上掃去,甫看清來人面容,杏眼圓睜,卻也不發(fā)一言,急忙奪過那人掌心的香囊,拉開香囊口子時不禁傻眼了——里頭哪兒有什么藥丸,竟還有著一枚杏色繡鳳香囊,而這枚香囊正是往昔承祜百日宴上福全病發(fā)時朱顏贈與的??磥硭箮г谏砩蠒r刻不舍得丟棄,而為了避諱,還特意藏在了一枚玄青色香囊之中……
朱顏鼻尖一酸。福全啊福全,你的這份深情,赫舍里承受不起啊!
“王爺,快深呼吸!”沒有時間多作感慨,朱顏迅速取出繡鳳香囊湊到福全鼻尖,又命安德三調(diào)整福全的姿勢,解開領(lǐng)扣,“王爺,保持這坐姿,努力調(diào)整呼吸,萬萬不能昏睡?!币幻嬲f著一面把住福全脈門,“喉有喘鳴,面色白,無汗,鼻堵塞,脈浮滑。所幸今次只是輕微發(fā)作,聽聲并未有多少痰液,只要稍作休息應(yīng)無大礙。不過夜深寒冷,王爺需得及時溫肺散寒,化痰止咳平喘才不至于病重而臥榻于床。小三子,前些日子你得了風(fēng)寒,偶有咳嗽,太醫(yī)給你開的幾劑麻黃湯可還有剩?”
安德三即刻點(diǎn)頭道:“恰巧還剩一劑,還真是菩薩保佑,奴才這就去熬了湯藥來!”
朱顏將空了的玄青色香囊遞給安德三:“先從草藥中取些甘草和桂枝放在這里邊兒??烊?。”
“嗻!”安德三匆匆接過香囊,匆匆便去了。
“竟不知娘娘還有如此高明的醫(yī)術(shù)。”一直隱藏在夜色中的黑色身影默默看著眼前的一切,唯有一雙黑眸晶亮如繁星,看著朱顏的眼神頗具尋味和疑惑,眼看雪愈下愈大,他走到朱顏身后,抬起一手,撐起身后厚實(shí)的披風(fēng)為朱顏遮去風(fēng)雪,卻刻意避開福全。
福全仍未完全順過氣來,只是已漸漸平靜下來,面色也好上許多,他緊緊扣住朱顏手臂,想說話卻只聞及哮鳴聲。
“王爺且先別急著說話,”朱顏蹙眉,解下身上的妃色連帽斗篷攏在福全身上,將他從頭到腳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末了,沉聲道,“容若,你在跟蹤王爺?”
容若淡然回道:“娘娘多慮了,奴才乃是奉旨暗中護(hù)衛(wèi)娘娘安虞,至于王爺……”眉目朝福全只是輕輕一瞥便移開了,“奴才也只是恰巧撿到他的香囊罷了?!?p> 朱顏心尖一跳——奉旨暗中護(hù)衛(wèi)他的安虞?玄燁的旨意?從什么時候開始?
“宮中守衛(wèi)本就森嚴(yán),本宮日日安好如初,又何須多此一舉?”
容若道:“自從宮中頻現(xiàn)命案之后,便不再全然算是安妥之地,更何況還有那些冤魂不散的鬼火四處飄蕩?皇上此舉原是出于愛護(hù)娘娘之意,至于還有無他想,奴才卻是不得而知?!?p> 果真是玄燁。是啊,除了玄燁還能是誰呢?愛護(hù)?自然是有的,但是,疑心如他,難道會無一絲“監(jiān)視”之意?思及此,朱顏背脊生涼,“你是從何時開始暗中……”生生咽下“監(jiān)視”二字,“護(hù)衛(wèi)本宮的?”
容若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緩緩道:“自常答應(yīng)死后。”
朱顏心中微驚,奪口而出:“你都看到了什么?”
容若挑眉,恭順道:“娘娘放心,不該看的奴才一概不關(guān)心,奴才只是負(fù)責(zé)娘娘的安虞,至于旁的……好比裕親王三不五時便借入宮探望兩宮太后和寧太妃為由為娘娘你送酒解憂這樣兒的無趣之事,奴才只做視而不見罷了。今晚若非事關(guān)人命奴才也絕不會如此現(xiàn)身?!?p> 福全此刻已然緩過氣來,于雪地之中盤腿打坐,一呼一吸之間慢慢調(diào)理著呼吸。恰好此時已無哮鳴,聞言便低聲說道:“你小子功夫倒是見長,跟在我身后我竟毫無察覺,不只一次了吧?”
容若畢竟少年心性,聞言面上到底還是露出了一抹得色,神態(tài)話語卻是恭敬疏離:“若非王爺近來體弱又略帶薄醉,奴才又怎及得上您?!?p> 福全瞪了容若一眼,眼神忽又溫柔似水,凝望遠(yuǎn)方似能看到過去,“還未謝過你相救。到底是疏離了么?你們一個個兒都走遠(yuǎn)了,獨(dú)獨(dú)舍我一人活在過去的回憶之中。還記得往昔的容若……”
朱顏赫然打斷福全話語,怒道:“顧念舊情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王爺這般過于沉迷往事那便成了一種可怕的執(zhí)念,所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過深的執(zhí)念往往能毀人于旦夕之間。王爺如此大好男兒,本應(yīng)將滿腔熱血灑在朝堂、甚至疆場之上,而非常日里病病殃殃、醉生夢死!扭捏猶如女兒態(tài)!多少次了,你究竟鬧夠了沒有!”
一陣令人窒息的靜默。
好半晌,還是福全先出的聲:“還是惹你生氣了。我也確是無用丟人,繼上次二阿哥百日宴之后又一次在你面前倒下。你說的沒錯,如我這般孱弱無為的病體連偷偷看你一眼都成問題,又何談護(hù)你一生一世?當(dāng)真是笑話!”語畢,一拳重重?fù)粼谘┑刂小D┝?,又起了微微喘息?p> 朱顏傾嘆一聲,為福全順順氣,語聲變?nèi)幔骸巴鯛斪孕◇w弱偏又不愿愛惜自個兒,只要往后的日子悉心調(diào)養(yǎng)、解開心結(jié),身子骨自然是會愈來愈好的。還記得先皇時,王爺曾對先皇許諾愿為賢王,如今卻都忘卻了么?若真如此,我便是導(dǎo)致王爺如今這般模樣的禍水!而對于我這樣的禍水,王爺還如此戀戀不忘做什么?”
福全面目一陣抽搐,眸中深含悲慟:“芳兒……你怎能如此詬誶自身?說到底是我對不住你啊……當(dāng)年若不是‘愿為賢王’這句話,如今或許……”
“王爺!”朱顏聞言驚而截話:“往事休矣。我期待不日之后能看到一個身強(qiáng)體健、意氣風(fēng)發(fā)的堂堂親王貴胄!”語畢,朱顏用盡全力助福全站起。
福全雙頰已褪去異樣的緋紅,只剩蒼白如紙,低咳了一聲,眼中是堅毅替代了悲慟:“當(dāng)如你所愿。”
朱顏笑笑,回首盯住容若,不容置喙道,“王爺病體不便出宮,就交給你了?!?p> 容若面露不情愿:“奴才只是奉旨保護(hù)娘娘安虞?!?p> 朱顏?zhàn)呓萑?,猝不及防伸手朝他頂戴上狠狠一敲,敲落了帽檐上的許多雪花,瞪眼道:“你再說一遍?”
容若一雙吃驚而又無辜的雙眼呆呆看了朱顏良久,悄悄往后挪了一步,終是拱手道:“奴才遵命。”末了又嘀咕道,“都成皇后的人兒了,怎還和幼時一般蠻橫……”
身后突然響起福全哭笑不得的悶笑聲。末了,不忘關(guān)切道:“我已無妨,倒是娘娘你應(yīng)多加小心,近日后宮實(shí)在不太平,不過往后有容若暗中保護(hù)你,我也就安心了?!?p> 容若冷哼一聲,道:“王爺就不怕我將今夜之事稟報皇上?”
福全將身上斗篷重又披上朱顏肩頭,一面道:“你如今心里也是恨極了皇上吧?”
容若聞言心口如針扎一疼,雙拳握得指節(jié)泛白。怒視福全,倏然對著朱顏單膝下跪,怒道:“奴才求皇后娘娘一事?!?p> 朱顏心中了然,嘆道:“容若,該放手時就放手吧,她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不!”容若眼眶泛紅,“宮蓮是怎樣的人難道娘娘還不清楚嗎?她絕不會是賣主求榮之人!更何況她早已心有所屬……娘娘,她定然有苦衷,只是不肯說出,還請娘娘為奴才查明個中原委,也切莫因此而厭棄于她,她如今于景陽宮中孑然一身,孤寂難捱,那鬼地方和冷宮又有何區(qū)別!”
朱顏扶起容若,輕輕拍散他肩上的雪花,心疼道:“我且信你的話,只是你需得明白,不論她背叛與否,她與我們都再回不到從前。不怕點(diǎn)破你的心思,你若是不顧滅九族的大罪便可動私奔之意,況且你也是白費(fèi)心機(jī),她心屬之人不是你,是不會跟你走的?!?p> 福全看著失魂落魄的容若,眸色漸黯,不發(fā)一言。
月色隱去,容若的臉始終隱藏在一片虛無之中,只能聽到他加重的呼吸聲,聲聲碎裂:“不會跟我走么……不會跟我走……”
朱顏如冰水般的憐意尚未達(dá)眼,安德三匆亂的腳步聲已近在身后,回首望去,他手中空空如也,哪兒有藥碗和香囊的影子?
“皇后主子!主子……”
朱顏心知不妙,眉眼一肅:“怎么,皇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