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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殺

第三十五章 春宴風(fēng)波

朱顏殺 余壹生 6838 2018-09-14 12:51:32

  九重宮闕之中暗潮洶涌,看不見的黑暗竭力隱藏著,青天白日之下的皇城一如表面上的壯麗巍峨,風(fēng)光旖旎,正值“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之時。

  后宮在石破天驚的流言橫飛之后又重現(xiàn)了明面上的平靜和睦,即使是前朝也一片祥和之象,似乎不再有人膽敢把“裕親王”三個字和皇后聯(lián)系在一起?;坼奶ヒ捞侍蟮能仓冀挥芍袑m照顧,胎象平穩(wěn)無恙,只是榮貴人之子大阿哥大病一場之后雖漸已好轉(zhuǎn),只是從此體弱,動輒發(fā)熱哭鬧,所幸御醫(yī)李淮溪悉心醫(yī)治,也沒傳出什么壞消息,一切,似是再正常也不過。

  玄燁與朱顏之間仍舊維系著“相敬如賓”的微妙關(guān)系,只是獨(dú)處時,朱顏的神色越發(fā)不自然,玄燁的眼眸越發(fā)捉摸不定,尤其是宮蓮意外得玄燁一夜寵幸而晉為納蘭答應(yīng)后,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更是撲簌迷離,仿佛有一層蟬翼相隔,雖薄淡卻沒有人膽敢點(diǎn)破。

  滿城春色宮墻柳,堆秀山御景亭上,此時玄燁率領(lǐng)諸妃共同登高踏春,紅酥手,黃滕酒,香風(fēng)靡靡,環(huán)佩叮當(dāng),宴席正酣。

  萬絳柳絲之下,敏貴人一襲桃色宮裝妖嬈嫵媚,與其唇上的粉桃胭脂相互映襯,美目流盼,風(fēng)情盡顯:“如此宜人景色,慧妃和榮貴人卻都不能出席,實在是可惜得很呢!”

  平貴人撩開被春風(fēng)吹散到臉上的發(fā)絲,甜甜笑道:“慧妃姐姐身懷龍裔,自然是萬分矜貴,又豈能輕易走動?榮姐姐又心系大阿哥,更是走不開了?!?p>  敏貴人笑笑,又看似哀傷一嘆:“唉,平妹妹說的是呢!想想也是無甚可惜的,她們二人都是咱們姐妹中最最有福氣的,榮貴人有大阿哥,慧妃也即將為皇上誕下二阿哥……”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一聲“二阿哥”甫一出口,眾人無不色變,尤其是玄燁,敏貴人眼角掃到玄燁鐵青的臉色,頓時驚慌不已,仿佛才剛剛醒悟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起身行禮,“皇上息怒,妾一時大意,竟說錯話了?!?p>  玄燁冷冽的眸光刮在敏貴人身上:“怎么你面前是沒東西吃了嗎?朕瞧你不愛吃東西,是東西不好吃還是你慣會管住自己的嘴巴?”

  朱顏心里又覺好笑又覺無語,看著敏貴人深思了起來:這位美艷動人的嫵媚女子是真傻還是假蠢呢?

  諸妃聞言多數(shù)掩袖竊笑,看向敏貴人的神色滿是譏笑,只有昭嬪、藍(lán)常在和宮蓮沒有什么異樣表情。

  敏貴人被玄燁這么一嘲諷,似乎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面色頓時一片桃紅,卻無端更增添了幾許媚色,“妾不再胡言亂語了,皇上便饒了妾吧!”

  平貴人卻是面有怒色,不等玄燁出聲便冷言冷語道:“敏貴人這話聽著怎么怪磕磣的!如今慧妃姐姐腹中所懷龍裔尚不足兩月,你又怎知是男是女?就算慧姐姐得天護(hù)佑誕下阿哥那也是三阿哥,如何就成了二阿哥?莫非敏貴人存心詛咒二阿哥不成?”

  敏貴人眸中閃過怒色,臉上驚慌失措下跪,“皇上,您是知道妾的,妾常??跓o遮攔,就算說錯什么也是無心之失,絕非像平妹妹所說那般歹毒,二阿哥是皇上的骨血,妾怎能心存歹念?皇上明鑒!”

  朱顏今日一身正紅織錦團(tuán)繡常服,頭戴鳳鈿,高聳發(fā)鬢兩側(cè)的明黃流蘇長垂至肩膀,顧盼之間搖曳晃動,襯得赫舍里清麗容顏越發(fā)的容光煥發(fā)。本來他很厭惡這種明爭暗斗的現(xiàn)狀,無奈現(xiàn)實無從改變,唯一的辦法就是認(rèn)清事實,改變自己,“本宮自然明白妹妹是無心之失,口角之誤原算不得什么,妹妹別這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轉(zhuǎn)頭笑對玄燁,“皇上,今日是家宴,大家都是一家人,何須如此拘禮?敏貴人即便是說錯話也無傷大雅,皇上就別放在心上了?!?p>  玄燁笑著點(diǎn)頭:“皇后說的對,”看向敏貴人時,笑容減淡,“你回座吧?!?p>  敏貴人對朱顏感激笑笑,福身道:“謝皇上,謝皇后,娘娘寬厚仁德,妾?dú)J服不已?!?p>  朱顏一笑置之。

  平貴人狠狠瞪了瞪敏貴人,鼻腔里幾不可聞冷哼一聲,礙于玄燁在場也不敢多說什么。

  宴席一時陷入些許尷尬之中,直至昭嬪身后的圓月不知怎的打翻了一盅熱酒,竟不顧禮儀痛呼出聲,當(dāng)下惶惶然跪下討?zhàn)埐灰选?p>  朱顏眉間流過一絲詫異:“這是怎么了?”

  昭嬪依然是以濃妝艷抹示人,一襲淺紫金絲斗篷上的蘇繡海棠花案栩栩如生,細(xì)眉描畫入鬢,眼簾飛紅,朱唇艷染丹寇,美目流盼之間令在場所有粉黛無不黯然失色,奇就奇在她雖是妖冶至極的裝扮卻無一絲妖嬈低俗之氣,似是由骨子里透出一股無謂慵懶之質(zhì),態(tài)淡而意遠(yuǎn)。她斜斜睥睨座下的圓月,訓(xùn)斥道:“無用奴才,在皇上和皇后面前竟如此失態(tài),沒得壞了規(guī)矩!還不快退下?”

  圓月因過分疼痛而面容扭曲,只一味抽泣反復(fù)道:“奴才該死!主子恕罪……”

  平貴人眼中有異光閃過,“不就是被溫酒濺濕了衣裳而已么?怎么看起來好似疼痛難忍?圓月,過來,讓我瞧瞧?!?p>  圓月跪著不敢動彈,驚道:“奴才不敢,是奴才無狀了,請皇上、皇后責(zé)罰!”

  昭嬪眉眼輕挑,語聲平實:“平妹妹還真是體恤下人?!?p>  平貴人笑回:“素聞?wù)呀憬悴攀亲钭顟z惜奴才的,妹妹哪兒比得上您,”說著獨(dú)自起身走到圓月身旁,蹲身拉開她被熱酒淋濕了的衣袖,一時驚呼出聲,“圓月,你這是?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眾人被這叫聲驚到,紛紛朝圓月手上望去,這一看之下無不暗暗抽氣——圓月白皙的肌膚上赫然是一道道手指般大小的傷疤,有新有舊,舊的已經(jīng)結(jié)痂,而新傷口血肉淋漓,嚴(yán)重的地方還流著惡膿,傷口被熱酒一燙,自然是痛入骨髓了。

  昭嬪難得面色突變,豁然站起,咄咄問道:“圓月,這是怎么一回事兒?是誰膽敢把本宮的人傷成這般?”正對玄燁福身道,“可是臟了皇上的眼了……圓月是妾宮中的人,本不敢勞動皇后娘娘費(fèi)心,但娘娘是后宮之主,妾的宮中竟出了這種事兒,實在是令人心驚齒寒,還請娘娘為妾做主!”

  “這是自然,”朱顏不忍多看圓月,“圓月,你只管如實道來,有皇上和本宮為你做主?!?p>  玄燁極為不悅:“咸福宮向來不是上下和睦的嗎?如今怎么出了這等惡毒之事?”

  平貴人已經(jīng)回座,如玉般的臉頰上垂落兩行熱淚,啜泣不已:“皇上,圓月本來是妾宮里的人兒,前不久昭姐姐不知怎的看上了她,妾看著昭姐姐像是真心喜歡她便依了姐姐的意思讓圓月和未艾相互交換,原以為圓月在咸福宮必定比在延禧宮要好上千倍萬倍,妾也一直深信昭姐姐會好好兒待她,可沒曾想……”說到這刻意停下,不停捻著繡帕拭淚。

  包括玄燁在內(nèi),所有人的眼睛統(tǒng)統(tǒng)望向昭嬪,眼神不一,有疑慮,有驚詫,更多的是看好戲的心神。

  沒有人見過昭嬪生氣,她一向是一副天塌下來也不痛不癢的姿態(tài),就算聰明如她,看破了平貴人的心機(jī)卻也無甚異常舉動,反而嫣然一笑:“平妹妹這話甚是蹊蹺,是含沙射影污蔑本宮苛待奴才么?當(dāng)真是枉顧本宮平日拿你當(dāng)好姐妹的情意了,你既然知道本宮極為看重圓月,那也應(yīng)該明白本宮是舍不得這般待她的,別說是打了,就是罵,本宮也是懶得動這等嘴皮子,”笑對圓月,眼眸寒意隱藏得極深,“圓月,你說呢?”

  圓月身子一哆嗦,壓抑著的聲音顫抖著:“昭主子……待奴才很好,奴才這傷……”

  平貴人忽然一聲厲喝打斷圓月的話:“圓月!皇后娘娘不是讓你道出實情嗎?你還怕什么?自有皇上、皇后為你做主,你若是瞞下不說,豈不犯了欺君之罪!”

  朱顏看著平貴人若有所思,昭嬪則冷然一笑。圓月不知是疼痛忍到極致支撐不住還是被平貴人這一聲厲喝嚇住了,眼一翻,竟暈了過去。

  平貴人驚呼一聲:“圓月!”在神色陰郁的未艾攙扶下快步走到圓月身側(cè),親自扶起她,“快來人,把她送回延禧宮去!”

  “且慢!”昭嬪眉梢眼角驟然變寒,似有冷香飛上眉目之間,她側(cè)身對正座之上深深福身,“皇上,皇后,圓月如今是妾宮中的人,自然是應(yīng)當(dāng)回咸福宮才是,就不勞平貴人費(fèi)心了?!?p>  玄燁面呈不耐:“皇后,此事你怎么看?”

  朱顏心念轉(zhuǎn)動,意味深長的眼神在昭嬪和平貴人之間來回掃了一圈,正色道:“安德三,把圓月送回坤寧宮?!?p>  昭嬪和平貴人面色均一怔,昭嬪猶豫道:“皇后娘娘,圓月如今這副模樣怕是會勞累了娘娘,不如……”

  朱顏心中自有計較,端出了皇后的威嚴(yán):“不必多說,這事兒就這么定了,”轉(zhuǎn)頭對玄燁,帶著歉意道,“皇上時刻心系國事,憂國憂民,今兒難得偷得空閑踏春賞景偏偏還撞上這等鬧心事兒,是妾管治后宮無方,讓皇上煩心了。”

  玄燁皺著眉頭道:“后宮諸事繁雜,皇后豈能面面俱到?你這般勞心勞神,朕看了真是心疼,”聲音沉下,“安德三,還不快照皇后的意思把圓月送去坤寧宮?這些個奴才沒一個讓人省心!”

  安德三諾諾應(yīng)聲領(lǐng)命去了。昭嬪和平貴人眼見圓月被抬走,互視一眼即雙雙撇開眼去,朱顏盡數(shù)收在眼底,不動聲色道:“好了,圓月的事兒本宮自有定奪,兩位妹妹都回座吧,別擾了皇上雅興了?!?p>  昭嬪和平貴人一同欠身道:“是?!闭褘咫[在眼底的怒意漸濃,平貴人則有一絲不安滑過心間。

  適時梁九功近前稟報:“皇上,索相遞了牌子求見。”

  玄燁并未多作一刻的逗留,在諸妃的恭送聲中擺駕去了乾清宮。他這一走,宴席上便無端生出意興闌珊的意味,各人的神色也松泛不少。

  敏貴人媚眼如絲,搔首弄姿道:“今兒還真是沒白來,可真是飽了眼福了,納蘭答應(yīng),你覺得呢?”

  宮蓮一直靜默不言,不曾想到敏貴人會突然點(diǎn)名,下意識有些錯愕,須臾回以一謙卑微笑,聲若蚊蚋:“敏貴人說的是,春日景色極為宜人,確是大飽眼福了?!?p>  敏貴人眼中蘊(yùn)了輕蔑之意,笑意盈盈,道:“瞧這謙恭謹(jǐn)慎的小模樣兒,我見猶憐的,難怪皇上喜歡,這才新納為答應(yīng)皇上便點(diǎn)名陪宴,那些個早早封了常在貴人的卻盼到死也盼不著,到底是皇后宮里調(diào)教出來的,不可小覷了去。”

  宮蓮溫婉道:“妾卑賤之身承蒙皇后錯愛,自當(dāng)感恩戴德?!?p>  還真是錯愛了呢!朱顏冷眼遙望宮蓮那張常令自己感到驚異的容顏,內(nèi)心忽然起了一股莫大的憎惡,唇角銜了一絲嗤笑,抱了看好戲的心態(tài),遲遲不做聲,耳畔又聽得平貴人尖細(xì)刺耳的聲音:“做奴才的自然得念著主子的好,謹(jǐn)守本分,妄想爬到主子頭上撒野的,向來沒有什么好下場,納蘭答應(yīng)你覺得呢?”

  宮蓮依舊低眉順眼:“平貴人說的自然有理,妾受教了?!?p>  敏貴人見宮蓮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頓覺沒趣得緊,打鼻尖兒里輕蔑一嗤,轉(zhuǎn)對朱顏,笑靨如花,“皇后娘娘今兒的發(fā)式當(dāng)真好看,襯得娘娘是雍容華貴,別說是皇上了,就是妾見了都不舍別開眼去呢!”

  平貴人眼角余光橫了敏貴人一眼,道:“皇后娘娘自小便有一頭如錦緞般的秀發(fā),即便是發(fā)無飾物亦是絕美的,旁人是怎么也羨慕不來的?!?p>  昭嬪纖纖細(xì)指端著琺瑯彩酒盅,染著玫瑰紅丹寇的長甲并未套上護(hù)甲,張揚(yáng)在外,生生把酒盅的艷色比了下去,“昔日衛(wèi)子夫便是憑借一頭秀發(fā)吸引了漢武帝,傳聞她與武帝侍衣得幸,長發(fā)散下,武帝見其發(fā)鬢,悅之,因立為后?!?p>  敏貴人妖嬈一笑:“也不知那衛(wèi)皇后的頭發(fā)比之咱們皇后娘娘的如何?”

  冷若冰霜的藍(lán)常在忽然開口:“那衛(wèi)子夫只不過是平陽公主府上的一個低賤歌女,哪配得上與咱們皇后娘娘相較?”

  “喲!”敏貴人斜眼看向藍(lán)常在,“原來藍(lán)妹妹在啊,本貴人還以為妹妹你又被亡魂附身,顧不上說話兒了呢,怎么一出口就咄咄逼人呀!妹妹這話聽著是在理兒,可就算是低賤如歌女又如何?如今咱們這大清后宮不也有的是下賤宮女爭爬上位的么?”眼角瞥了瞥宮蓮所在方向,后者把頭埋得更低了,“按我說呀,出身是貴是賤原算不得什么,皇上喜歡才是最重要的,咱們的一夕榮辱可不都系在了皇上一人的身上?”

  “唉……”昭嬪竟幽幽一嘆,“可不是么,出身再高,倘若掙不來皇上的一眼相看又有何用?終究是在這冰冷的后宮枯萎了容顏,孤獨(dú)終老?!鄙裆g的落寞也看不出是真是假。

  平貴人揚(yáng)著清澈笑面:“昭姐姐不僅出身極為高貴,如今也正是得蒙盛寵之時,又何來這一慨嘆呢?”

  敏貴人泯然一笑,風(fēng)情萬種如桃花怒放:“可不是么,昭姐姐容色殊麗,可謂艷冠后宮,皇上怎會舍得棄姐姐于孤獨(dú)而不顧?姐姐真是多思多慮了呢!”轉(zhuǎn)眼見昭嬪手扶發(fā)鬢,不禁又大為贊嘆,“昭姐姐的發(fā)鬢也是極為悅目的呢,若說皇后娘娘更勝衛(wèi)子夫,昭姐姐則勝過那楊玉環(huán)了吧?”

  昭嬪淡淡道:“楊玉環(huán)貴為貴妃,又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本宮哪有資格勝過她。”

  “昭姐姐過謙了?!泵糍F人秋波如水,“妾無意之間說起楊玉環(huán),倒是想起了一樁甚是感人的事兒,傳聞有一回她與唐玄宗起了爭執(zhí),唐皇一氣之下將其趕出了宮去,后來卻因思念她,將御饌分了一半送去了她娘家,楊玉環(huán)因此感動悲泣,當(dāng)場剪下一縷頭發(fā),交給高力士,還說‘妾罪當(dāng)死,陛下幸不殺而歸之。今當(dāng)永離掖庭,金玉珍玩,皆陛下所賜,不足為獻(xiàn),惟發(fā)者父母所與,敢以薦誠?!苹室灰姉钣癍h(huán)青絲,怨氣頃刻煙消云散,連忙讓高力士將之接回宮,從此寵待益深?!?p>  平貴人聽罷眨眨好奇的清澈大眼,饒有趣味道:“敏貴人說的可是真事兒?我只聽說過斷發(fā)絕義的,聽聞女子斷發(fā)是為與男子絕情,可還未曾聽說過斷了發(fā)卻是這般光景的……”話說到后來慢慢變作蚊蚋之聲,偷眼覷向朱顏,一時忐忑不安。

  一時之間宴席上空氣似凝結(jié),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面色各異。

  清清發(fā)癢的喉頭,朱顏勉力睜大愈來愈沉的眼皮子,強(qiáng)打起十萬分精神笑對諸妃:“諸位姐妹,今兒可是個難得的好日子,掃興的話兒就別說了,大家也別光顧著說話,溫好的酒再不喝就涼了?!?p>  諸妃面上一松,遂紛紛舉杯,齊聲道:“是,妾恭敬皇后娘娘,愿娘娘萬福金安?!?p>  既然玄燁走了,朱顏實在沒心思也沒那個必要繼續(xù)在這演戲,頃刻后便散了宴席,各懷鬼胎的諸妃同時起身行禮告退。

  春日里的陽光漸已有了舒心的暖意,屏退招搖的皇后儀駕,朱顏只留了安德三和宮棠隨侍左右,沿著御花園一路分花拂柳朝坤寧宮的方向信步而走。身旁跟隨著冷若冰霜的藍(lán)常在。

  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溫順至極的聲音:“皇后娘娘?!?p>  朱顏轉(zhuǎn)身,尋著聲音看去——卻是宮蓮,今日的她雖然位份只是低等答應(yīng),身上所著所戴無不清減單調(diào),但也掩不住清麗風(fēng)姿,婷婷立在風(fēng)中,衣袂翻飛,她就像是隨風(fēng)起舞的碧綠新柳,又像是荷塘深處一株黯然綻放的青蓮,自有那么一股子恬淡與清新——多么熟悉的容顏啊,或許,這就是在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自己?

  示意身旁侍女退后,宮蓮盈盈行下蹲兒安,“奴才給皇后主子請安,主子萬福。給藍(lán)常在請安,常在萬安?!?p>  朱顏怔了怔,眼角下的淚痣在陽光下甚是奪目,他看著宮蓮絲毫不像是作假的神色略略深思,隨即虛扶了她一把,“免禮。”

  “謝皇后主子?!?p>  朱顏?zhàn)笥业陌驳氯蛯m棠齊聲給宮蓮請安,只是宮棠滿眼忿忿,揚(yáng)聲道“嘖!這不是新晉的納蘭答應(yīng)嗎?怎么還一口一個奴才的,這要讓皇上聽到還以為咱們皇后主子欺負(fù)你了呢!豈不晦氣!”這話一出,宮蓮眼中的晦澀便生生添了幾分。

  “閑話少說,你們遠(yuǎn)遠(yuǎn)退下吧,本宮和納蘭答應(yīng)有話說?!敝祛佉宦暳钕?,安德三和宮棠便垂首退下了。

  藍(lán)常在冷冷昵了宮蓮一眼,遂對皇后微微欠身,冷聲道:“妾先告退?!?p>  朱顏道:“無妨,緋燕你不是什么外人,不必回避了。”

  藍(lán)常在依然冰冷如霜,漠然應(yīng)聲,靜靜站在朱顏身后,眸色冷厲地盯著宮蓮。

  朱顏深深凝著宮蓮,刻意重重叫了聲:“納蘭答應(yīng),”滿意地看到她的身子僵了僵,才又道,“你如今已經(jīng)是這后宮的正經(jīng)主子了,再也不是往昔的……奴才,實在無需這般自賤?!?p>  宮蓮斂下眼皮子掩去眼中的疼痛,哽咽道:“在奴才心中,皇后娘娘永遠(yuǎn)是奴才的主子?!?p>  朱顏透人心弦的眼神定定鎖在宮蓮臉上,試圖找出她虛假的神色,哪怕只是一瞬間,只是,他失望了,內(nèi)心的涼意一點(diǎn)一滴纏上心頭,口氣也隨之冷卻:“納蘭答應(yīng)這話就不對了,人一旦變了就再也回不到往昔了,如今你已經(jīng)是皇上的人,本宮再也不是你的主子,以后這樣的話就別隨意說出口了?!?p>  宮蓮眼中凝著深深的哀傷,幾次欲言又止,只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最終也只是矮身行禮,恭敬道:“是,奴才謹(jǐn)遵娘娘教誨?!?p>  再聽到這一聲仿佛誠懇至極的“奴才”,朱顏不知自己的心為什么突然有點(diǎn)觸動,隨后便將其歸為這具身體的原主赫舍里的情感所致,旋即忽略,漠然道:“若沒別的什么事兒,納蘭答應(yīng)便回去吧?!?p>  口口聲聲的“納蘭答應(yīng)”使得宮蓮的心越發(fā)的愧疚與不安,只是……她真真正正應(yīng)了那句“啞巴吃黃連”,為了宮棠,她什么也不能說,“奴才不奢求得到主子的原諒,無奈大錯已鑄成,奴才自知難以挽回,今后只求一生安虞,不與世爭,就此了卻殘生?!?p>  這是什么意思?她自己勾搭上皇帝完了回過頭來對身為其主子的皇后懺悔?還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朱顏看著宮蓮的眼神多了鄙夷,入眼處又覺宮蓮并無作假神態(tài),恍惚之間也摸不清了,看著眼前這張恍若隔世的面孔,末了語氣還是軟了下來:“宮蓮,本宮并不在意你成為后妃,”玄燁有多少女人都不關(guān)他的事,他還巴不得有人“奪寵”呢!意料之中看到宮蓮詫異的神色,朱顏冷冷一笑,“你錯就錯在……背叛了本宮!沒有人能接受別人的背叛?!彪m然與宮蓮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但是畢竟身體里的反應(yīng)告訴他——赫舍里是真的把她當(dāng)姐姐的,他本身也是很喜歡她,越是有感情,越是心寒,更何況,她還長了一張“朱顏”的臉孔?!氨緦m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朱顏旋身便要走,身后及時響起宮蓮急切的聲音:“主子且留步!”朱顏轉(zhuǎn)身時,鼻尖已隱隱傳來淡淡清香,耳邊恰時幽幽響起宮蓮壓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如一聲悲戚的嘆息悄然滑過,“皇后主子,擔(dān)心身邊人。”她能做的,唯有如此了。

  朱顏聞言只差沒冷笑出聲,咬低聲音:“怎么,除了你,難道本宮身邊還會有人在血燕桂圓紅棗羹中投放鉤吻花么?”

  “主子……”宮蓮倏地迎上朱顏似笑非笑的眼眸,緊咬住下唇,眼中的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最終卻還是閉口無言。

  朱顏眸中異色閃了幾閃,與藍(lán)常在交換一記尋味的眼神,唇邊浮起一抹饒富趣味的冷笑,有意無意朝近處一座假山方向瞄了瞄,沒多作停頓,昂首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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