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闔輕輕的捧起他的臉,替他拭去了臉上縱橫的淚水,柔聲道“別哭了,眼淚很珍貴”
“那日在南海,我一心想要毀了天地與你陪葬,可是那是你親手護下的天地,也只有天地能與你有關(guān)了,十八年來,我從未清醒過,混沌的想著,我要完成對你的承諾,我要每天都在這里做桃花酥等你回來,我要給你釀滿院子的酒”
“可是……你說讓我好好的,引忘川水忘了你,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怪我……你娘的事情,梧曄的事情,你打我罵我怎么懲罰我都可以,但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一把將她摟入懷里,啜泣的說道“那日,若是夢境不碎,那把劍也會刺穿我的心臟,我不要失去你,不要再……不要再讓我失去你了”
“不要再留我一個人,如果你要走,那就帶我一起走吧”
時隔多年,他再次泣不成聲。
上次是在她離開的時候,這次是她回來了,承啟轉(zhuǎn)合。
她輕輕的拍著他的肩膀,委屈開口亦是哽咽“我只是氣你,從未對我坦誠”
他緊緊的抱著她,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邊哭邊笑著說道“從今往后,我不會再瞞你,無論是好是壞,我們一起承擔”
三百年前,他即將陷入沉睡,眼睜睜的看著她飛升成仙,天族風云詭譎,暗藏殺機。
最后一刻,他拼了命的從元神破碎的口子上扯下了一絲。
天門將軍的兒子那時正在歷經(jīng)一場大病,已到了回天乏術(shù)的地步,那一絲元神隨風飄到了他的身上。
他被承頤抽去仙骨,自行將元神捏碎之時,屬于他的那一縷元神便回到了他體內(nèi),沉睡不久后便醒來。
他們本就是一人,所以才會那么執(zhí)著于護她。
那些年她以為還未遇見他的日子,其實他一直都在身邊。
她心疼的吻了吻他脆弱無助的雙眸,一只往下,柔軟的雙唇掠過了他的鼻梁和臉頰,似有若無的碰了碰他的嘴唇。
再也按耐不住內(nèi)心的沖動,他一把按住她的脖子,濃烈的氣息恨不能將她吞噬。
所有的述語,所有發(fā)了瘋的思念,所有失去的痛苦,都迸發(fā)在此刻。
原先他是圣人,不惹凡事,不沾煙塵。
如今心甘情愿墮入凡塵,欲海沉淪。
他長醉不復(fù)醒,原來唯有她才是療愈的良藥。
兩只手十指交和,微微緊攥,上面那只手腕上綁著一截青色的絲帶。
伽闔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他沉靜的睡顏,她伸出手指仔仔細細的摩挲了一下他的眉眼,他是不是許久都未能睡得如此安穩(wěn)了?
她披著外袍起身,瀑布一般烏黑的長發(fā)散落在肩上,宛如月下靈動的鮫紗,流光溢彩美的肆意。
曾經(jīng)她埋了幾壇酒在院子里,不過都被小閻喝掉了,如今隨手都能在院子里挖出一壇上好的秋水釀。
秋千也依舊在原處,她感概的抱著秋千繩,手里拿著剛剛隨手刨出的酒,安靜的望著天空那輪皎潔的月亮。
好像所有人都變了,只有它依舊明亮。
那些年她最想要的歲月靜好,便是如此了。
他們都不必再去奔赴一場重責,前方也在無阻礙等著他們。
云時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想起昨天,嘴角便抑制不住的往上揚,他伸手想要抱一抱她,卻發(fā)現(xiàn)一旁空無一人。
他猛的睜開眼睛,心里所有的欣喜瞬間落空,慌張的起身,四處找尋著她的身影,可是卻沒有瞧見她。
一顆心愈發(fā)的往下沉,直到看到了門前那個熟悉的背影,身著單薄的衣裙,烏黑的長發(fā)隨風飄搖著,好似快要蕩入天際。
他才緩緩的松了一口氣,慌亂焦慮的心才平復(fù)下來,慢慢的朝她走去。
伽闔正感受著晃晃悠悠的風,忽然間秋千停止了,她還未回頭,便被溫熱的胸膛包圍。
他從背后緊緊的環(huán)著她,輕聲說道“怎么起來了?”
她望著天空笑道“出來看月亮啊,好久都沒有見到過那么好看的月亮了”
忽然間想起了些什么是,她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他,咬牙道“在夢境里,你是不是故意誆我上城樓,好讓我下不來”
他低頭一笑,說道“我年少時,確實是那樣的性子,那時候你為了見太傅沒去城樓接我,我便想著怎么你也得要為我去一趟”
她使勁的揉著他的臉頰憤憤道“在夢境里還真是小氣”
他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又說道“只要是關(guān)于你的,我都會很狹隘,武爍很愛言蹊,我很愛你,不管我們換了任何的身份,唯一改變不了的就是,我一定會忍不住愛上你”
她瞬間頓悟了,原來他們過去雖然都是天人永隔的結(jié)局,但無論哪一次,不變的是,都會不受控制的愛上對方,也愿意為了成全對方,犧牲一切。
在她消失在東海的時候,一向心懷天下的尊神陷入瘋魔,想要毀天滅地,什么廣濟蒼生,什么無私廣博,都隨著心中神女的逝去而泯滅。
她護下了蒼生,他也因她的憐憫放過了天地。
云時輕輕的替她捋了捋披散在耳旁的長發(fā),她的余光瞥見了他手腕上始終綁著的絲帶,心被微微觸動。
她輕輕抓住他的手腕,低笑道“好丑”
他輕輕的將她額前的碎發(fā)撩到耳后,溫柔的笑道“不丑,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她摟住他是的脖子,并一把捏住他的臉,掰過來面對著自己,問道“所以,那時候你說討厭我,想與我退婚都是口是心非對不對,在夢境里武爍是不是早就喜歡上言蹊了?”
他的笑容綻開猶如夜里驚鴻一瞥的白曇,一把摟住她的腰將她抱起來轉(zhuǎn)著圈說道“是!武爍一直喜歡言蹊,就像我,一直愛著你”
一盤桃花酥擺在她眼前,她的太陽穴有些突突的跳著。
云時做的糕點,甜到齁,在人間吃了那么多名師做的各種美食,實在不想吃他做的。
長發(fā)從她肩頭滑落擋住了臉,云時伸手替她挽住了一簇頭發(fā),用拿根白玉簪幫她挽了個發(fā)髻。
他期許的看著她,她實在不忍辜負他的好意,便拿咬了一口,緊皺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這個味道,和她在人間吃的一摸一樣。
他寵溺的捏了捏她的臉頰說道“我還不知道你,這是我去人間找那位師傅教我的”
她欣喜的笑著,又忽然間想起了什么,眼眸一下沉了下去,輕聲對他說道“明日,我想去看一眼先天帝”
他非常出乎意料,怔怔的看著她問道“為何想要去看他”
“我想告訴他,三界安寧,不用付出血流成河的代價,也可以單純的沒有任何陰謀”
蒼穹臺里的結(jié)界比銅墻鐵壁都更穩(wěn)固,隕星大陣給原本堅不可摧的結(jié)界又落了一層鎖。
她和承頤還有望鏡三兄妹提著燈走進了陣法之中的黑暗,往前走了許久,才看見他蜷縮在角落里,頭發(fā)凌亂不堪,一雙眼眸癡癡傻傻的盯著地面。
三人皆是沉默不語,直到伽闔試探性的喊到“梧曄”
聽到有人喚他名字,他才微微動了動,但眼睛仍舊失神無光,或許是經(jīng)久的黑暗讓他的眼睛已經(jīng)徹底瞎了。
“是闔兒嗎?”
聽見他嘶啞的聲音,伽闔下意識的退后了半步。
承頤和望鏡一齊望著她,良久她開口道“是我”
原本趴在地上的人,忽然間笑著坐了起來“我猜猜,是魔族動蕩了?還是湮世淵的天魔軍快要沖破封印了?”
她冷冷答道“魔族在光里富足安康,湮世淵里的殘靈全部都入了輪回,沒能遂你的愿”
他怔在原地“怎么可能!你還活著,殘靈怨氣不可能被凈化”
雖然他們之間并無過多的父女情分,但她心里還是有點小失落,問道“你希望我死嗎?”
他悲愴的笑著說道“你同她一樣,都是圣人,都懷有悲憫之心,都想以螻蟻之力,去撼動這天地,所以她死了,你不應(yīng)該還活著”
她蹲下身輕輕的將那盞長明燈放在他面前,沉聲說道“可天地仁慈,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值得,并且也給了我們一線生機”
“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南海古戰(zhàn)場的殘靈都得以往生,魔族也重歸光明,曾經(jīng)你最害怕齟齬的,如今燦爛光明,而我,也還好好活著”
她起身往外走了兩步,又忽然停滯住腳步回頭望著他說道“我和云時也很好,我也從未真的相信他是為殺我才與我親近”
三人的腳步聲遠去,他呆坐在地上,四周仍舊一片黑暗,只是眼里依稀看到了模糊的暖光。
云時站在浮生臺外等著她,從前這片仙境生靈繁茂,草木郁郁,如今被滿天的黑暗吞噬,荒蕪一片,寸草不生。
十八年前,他們在此處成婚,云時想著要不要再辦一次婚宴,可是一想到每次大婚最后都沒有一個好結(jié)局,他便立馬打消了那個念頭。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虛禮不辦也罷。
伽闔看見云時的身影,向他跑去。
她一把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走吧,我們回家”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幸福的低聲應(yīng)道“嗯,好,我們回家”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天宮泛著五彩霞光的云朵之中,那幾朵祥云,依稀和她當年飛升之時的一摸一樣。
那條回家的路,遠遠望去平坦又寧靜,途中一路草長鶯飛,盎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