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字字誅心
他將傘傾斜至她身上,晦澀卑微的垂眸問道“為何?”
這場寒涼的冬雨將她的心澆的冷透,她該面對的山呼海嘯也迎面撲來。
只一眼,那黯然的眸子便讓她恨不得此刻繳械投降,緊緊的抱住他。
可是她不能,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已然行至最艱難的一步,斷不會到最后空虧一潰。
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冷聲絕情的猶如一座冰山。
“因為我,不愛你,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你自我感動罷了”
他的神色陰沉了下來,卻仍舊不相信她的話,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喉間滾動了一下,才吐出是三個字“我不信”
疲憊無力的感覺將她侵襲,忍著手臂傳來的劇痛,無論如何她也要將這場戰(zhàn)打完。
她譏諷的大笑著,笑越大聲心便越痛“你還真是傻啊,我說愛你,都是騙你的,你居然這么相信我,那好吧,今日我便跟你說幾句實話”
他雙眸微顫,她的話字字誅心,將他推入萬丈懸崖。
“我從未愛過你,甚至厭惡你,從前你待我那般涼薄,縱使我再沒心沒肺,又怎敢再喜歡你,不過是我年少負氣,記恨你的高傲,我要讓全天下的人看到你也有被我拋棄玩弄的一天,讓你回將軍府,根本不是什么一個月新婚夫婦不能見面,是因為你日日在我眼前,惹我煩躁”
他臉色鐵青,雙拳緊握顫抖著,怒喝道“夠了!”
她卻依舊笑的滿臉譏諷,繼而大聲說道“不夠!你看你多傻,被我哄的到現(xiàn)在都還在心疼我,替我撐著傘,看來我的計劃很成功,哈哈哈,這場假意的婚禮,不過是我對你的報復(fù)羞辱”
似乎胸腔被剪開,一只手將里面的心肝捏的粉碎一般,他再也忍無可忍,狠狠的甩掉了手里的傘,大雨再次將她侵襲。
他痛苦的閉上猩紅的眼眸,隱忍壓抑著心里的痛苦“不要再說了”
言蹊的那顆心早已麻木,沒了知覺,她了解武爍的為人,此般羞辱,定要讓二人之間緣滅。
她親手將自己推入絕望的縫隙之中,卻不能掙扎半分。
言蹊強忍住心底的悲痛,輕笑著說道“看來武將軍真是對我用情至深,眼下我站在這里,任你處置,今日過后,你我兩清”
她云淡風(fēng)輕玩笑模樣,仿佛將那顆已經(jīng)掏出來的心反復(fù)剮著。
他一把拉過她的手臂將她扛在肩上,二人回到云羅殿之時,喜服上的水流淌到了地面。
小春驚詫的看著武爍將她大力的扔在了床上,只見他猩紅的眼眸如同嗜血的野狼。
小春焦急的想要進屋,卻聽見殿下大聲制止說道“任何人,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進來”
門被大力的關(guān)上,一行人在屋子外面瑟瑟發(fā)抖,武將軍生氣的模樣真讓人膽寒。
他蠻橫的將她壓在身下,雙手拉扯著她的衣帶,雙目中已然失了理智。
言蹊使勁推搡著他“你放開我!你以為我與你之間破了戒便是貪戀你了嗎,你不過是我一時興起消遣的玩物罷了!”
那紅色綴珠的腰帶已被他蠻力扯斷,紅色的玉珠散落在背后,硌的她心里寒涼更盛。
他一只手鎖住她的雙手按在頭頂,另一只手去解她扭動掙扎腰間的衣帶,怒斥道“厭惡我是吧,消遣報復(fù)我是吧,我把真心交給你,你將它棄如敝屣,還想跟我兩清”
她無力的不再掙扎,唯有眼角珠淚掉落,他們之間也只能如這般相對了。
他卻像被定住般,憤恨的用力將拳頭砸在了她耳邊,卻不再繼續(xù),只是陰沉的看著她凌亂狼狽的模樣,良久起身咬牙道“你為什么不騙我一輩子”
說完便奪門而去,站在門外對著小春冷聲說道“給殿下沐浴更衣,再煮碗姜湯,盯著她喝完”
言蹊一動不動的躺著,眼淚流進了耳朵里,她也不顧濕透的衣衫和長發(fā),就那樣如同被抽了靈魂一般。
直到小春進來,在她耳邊勸說道“殿下,您先把衣服換了吧,別著涼了”
她搖了搖頭,聲音已經(jīng)嘶啞,說道“你別管我了,先出去吧”
一輩子,她不敢再奢想,惟愿此后,他能在沒有她的世界里,好好活著。
雨勢依舊磅礴浩大,他就那樣走在雨里,任由雨水將他淋透,這樣他便能清醒的知道,過往的甜蜜不是夢,眼前的不堪也不是夢。
他那顆藏匿的真心,被她狠心絕情的捏碎。
過往,他總是冷眼瞧她,從不將她放在眼里,厭惡的將她送的東西扔掉,鄙夷躲在暗處偷看的她。
是他自己,將她對他的愛意一點點的磨滅,他曾想,成婚之后,將全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尋來送她,他要將自己所有的虧欠都彌補,可以再無機會。
她沒有過多的頹喪,第二日便著人將寧昕夢火化。
第三日便將寧城王府的侍女送出城,她將金銀細軟交給她的貼身婢女,又吩咐她定要將骨灰?guī)Ыo她的丈夫。
她對著她的骨灰拜別,若有來生,愿你是青綠樹葉間攜枝的燕子,再不入世間苦果的牢籠。
望著遠去的車隊,她悲戚的覺得死后歸于大海,便也是幸事。
頭頂上忽然間飄落下朵朵潔白的雪,她第一次看見雪,便是瞧見它的悲涼。
她伸出手,落入她掌心的雪便化作水融在她掌心,彼時,她一身平日最不喜的素衣,立于滿天大雪之中,清冷的亦如寧昕夢那般。
聽聞王后病了,回宮后她徑直去了宣德殿,意料之中的王后不想見她,她便將衣裙一提,跪在了已經(jīng)鋪滿薄雪的石階上。
“母后,兒臣胡鬧,令您與父王顏面掃地,父母之責(zé),兒女理應(yīng)受著,兒臣就在此處反思,等待母后原宥”
雪越下越大,落滿了她整個肩頭,素白的人與雪色融為一體,她并不感覺冷,反而四肢猶如火燒一般。
王后在殿內(nèi)如坐針氈,到底是自己親生的,放在掌心疼了那么多年,又怎會真的與她置氣。
王后披著厚厚的大氅,剛打開宣德殿的大門,感到一股涼意撲面而來,便更心焦。
她的女兒,身著單薄的斗篷,整個人屹然不動的跪在那里,原本燦爛若星的眸子,卻暗淡無光。
她鼻尖一酸,往前跪走兩步,潸然落淚道“母后,孩兒不孝”
說完便朝著地面狠狠的磕了兩個響頭,額間瞬間鮮紅一片。
王后急忙上前蹲下抱住她,心疼道“若若,你這是何苦”
她又如何看不出她在自我折磨,她只是氣她縱使有萬般的無奈,也不該拿最傷人的借口來搪塞。
她將她扶起來的一瞬間,她感到喉間一股腥甜,遂既一口鮮血噴薄而出。
王后驚慌失措之間,宣德殿內(nèi)已經(jīng)沖出一人,將她抱在懷里。
之前她的身體,因為初若若的孱弱才一直生病,可現(xiàn)在病的是言蹊她自己。
她努力想要夢見那片汪洋,想要再一次見到那個人,她想要告訴她,她遵從了自己的選擇,雖然痛苦,但是不后悔。
可是那片汪洋遲遲不肯出現(xiàn),混沌之中,她感覺到一雙冰涼的手輕撫著自己的額頭,腦子里緊繃的疼痛隨著那只手的撫慰有了些許舒緩。
武爍冷聲對侍女們說道“她身體如此孱弱,怎能只放兩盆碳火,還不去多點兩盆來”
眾人皆小心翼翼的頭也不敢抬,壓抑威懾感不亞于從前的太傅。
她緊蹙著眉心,面色痛苦的拉緊了他的手,喃喃自語道“對……對不起,你別走”
他臉色心里波瀾乍起,不愛之人,又怎會挽留。
他問孫醫(yī)官“她是否只是普通的傷寒”
孫醫(yī)官搖了搖頭說道“殿下乃是心疾發(fā)作不自知”
他如驚弓之鳥彈起,瞪大了眼睛問道“可是賀蘭靈芝不是治好了她嗎”
“靈芝雖然能將心疾壓制,但一榮俱人,一損俱損,稍有差池,更何況殿下有心氣郁結(jié)之癥,便會加重病情”
他默不作聲,將彷徨恐懼壓在心底,問道“那她眼下如何了?”
“索性將軍將殿下送回的比較快,眼下心疾止住了,只要高熱退散便沒問題了”
言蹊夢見自己還是海底里那條長不出尾巴的小鮫人,闖了禍便躲在海草里。
每日自在快樂的數(shù)著泡泡,沒有任何煩惱顧慮的在珊瑚叢里嬉笑奔跑,在石洞里刨烏龜。
人間雖繁華,但卻太苦了,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火紅的珊瑚叢旁,她好像看見一身衣抉飄搖清風(fēng)筆直的背影。
那個慢慢的回過頭,和煦溫柔的朝她笑著。
心里的難過就那么翻涌了起來,痛哭到快要喘不上氣。
她愧對師父,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機會,也愧對承頤的謀劃,只為了讓她不能相守的虛妄延長,更加愧對父王與阿姐,他們將她留在師父身邊,卻不管是何種身份,她都負了他。
還有夢境里的父母,為了自己的私念,更是負了他們對女兒的期望。
他一如那夜那般守著她,替她換下額上的涼毛巾之時,聽見她啜泣的說道“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把你帶出去……我……我是一個……長不出尾巴的……”
她支離破碎摸不著頭腦的話卻聽的他肺腑都痛,眼角凝結(jié)出珠淚,伸手輕輕的撫著她的額間,柔聲安撫著“你不是說眼淚是珍珠很珍貴嗎,怎么還哭成這樣”
無聲的淚水一滴一滴掉了下來,他輕笑著說道“心疾發(fā)作不自知,可是因為我?今日我才發(fā)覺原來你竟厭惡至此,若我如你所愿,至此與你兩清,你的郁結(jié)之癥是否會消散”
他心里沒有了怨懟,也沒有了忿滿,眼前的薄涼不過是自作自受。
他虔誠的在她額間落下一吻,顫抖的睫毛將淚水抖落在她臉上。
“你即不愿騙我一輩子,那我便自己騙自己”
他淚眼望著手腕上的腰帶,終究是沒有取下,愛原是讓人變的蠢笨不堪的東西,什么背棄之恨,涼薄之意,都在她面前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