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城門被蠻橫的撞開,門下抵擋的士兵被破門而入的千軍萬馬踏成了肉泥。街道上四處流躥著百姓,抱著孩子的婦孺驚恐的哭泣著驚叫吶喊著。
異軍肆虐橫行在街道上,手里的刀劍見人就砍下去,那條昔日繁茂的長安街如今滿目瘡痍,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一個姑娘穿著嫁衣奔跑在張燈結(jié)彩的宮殿里,紅色的喜綢掛的到處都是,珠冕上的流蘇晃動的聲響回蕩在耳邊。
那個原本要與她成婚的人,卻拿劍抵著女君的脖子,在大殿之上脅迫她退位。
東邊掀起巨浪滔天,一場天災(zāi)伴著人禍一起降臨在這個小小的國家。
伽闔緊緊地皺著眉頭,眼淚不停的往下掉,一場噩夢讓她驚醒。
“娘!”
她大口喘息著,才發(fā)覺剛剛那一切都是夢。
左顧右盼也沒看到云時,在大廳也沒有找到,倒是在廚房找到了他。
向來高貴矜雅的云時上仙,滿手面粉,手足無措的揉著面團(tuán)。笨手笨腳的樣子傻傻的,那雙眼依舊明亮,與凡間真摯誠懇的少年郎倒也別無二他。
許是太過于認(rèn)真,她站在門口許久他也未曾察覺。
“仙尊,你在做什么”
他應(yīng)聲抬起頭,茫然懵懂的眼神撞進(jìn)了她的心里,笑著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面團(tuán)“我在給你做桃花酥呀”
她那顆堅如磐石的心自從遇見了他就融化成了滿池的春水,時常泛起陣陣漣漪。
鼻頭一酸,她趕緊轉(zhuǎn)過身去,用袖子將眼淚擦掉,不敢再回過頭看他一眼。
過往的記憶大部門回到了她的腦子里,近幾日她總是能回想起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處。
可那個最重要人的臉總是隱于朦朧之間,任憑她怎么回憶,都記不起那個陪著自己長大,對自己悉心教導(dǎo)的人。和他在人間相處十幾載,她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關(guān)于他的種種,只有那日夢魘開花時的夢境,或許還是子虛烏有,是她的執(zhí)念臆想的畫面。有一種聲音在告訴她,一定要想起,不僅是因為他很重要,對珞珈國來說,他一定非同小可。
伽闔看著云時做的形態(tài)各異的桃花酥,忍不住笑了,卻也還是仔細(xì)的品嘗著。一口咬下去,一股甜味爭先恐后的躥進(jìn)了嘴里,直接甜到了心里發(fā)齁,她懷疑他是不是把那罐百花蜜都揉進(jìn)了這酥里。
“好吃嗎”
看著他滿臉期待的樣子,伽闔說笑道“好吃,甜”
他笑逐顏開,歡喜到眼睛都彎成了月牙,伸手將她嘴角的殘渣拭去“以后有我,你想要的,喜歡的,我都找來給你”
她瞥見他白皙的手背上紅了一大片,拉住他的手錯愕的問“怎么弄的”
他抽回了手,不動聲色的將它掩于寬大的袖口之下“無妨,就是被燙了一下”
他唯恐她追問,立馬說道“對了,我們還是趕緊去青丘吧,望鏡他們也挺擔(dān)心的”
伽闔疑惑的打量著他躲閃的樣子,隱約覺得有些蹊蹺,卻也顧不得深究。
小閻遠(yuǎn)遠(yuǎn)的見到一身紫衣飛揚(yáng)熟悉的人,風(fēng)塵仆仆的趕來時,他立即向她奔跑去。欣喜的扶住她的肩膀,眼里有了這幾日里唯一的光彩“伽闔,我還以為你暫時醒不過來呢,你好了呀”
“我也沒想到這次不用躺,你看”她伸出纖纖玉指,滿臉顯擺得意洋洋。
小閻不可置信的拉住她的手,翻來覆去的看著,驚詫道“你是吃了什么什么靈丹妙藥,陳年舊傷都能痊愈”
站在伽闔身后看二人親密敘舊的云時上前把她的手從他手里拿出來,面不改色的說道“快將解靈境給千嶼送去”
伽闔偷笑著用余光瞥了一眼醋海翻波又假裝從容的他,無意間瞥見了站在遠(yuǎn)處神色幽怨的望鏡,不明白他二哥一副心事重重又為何。
她趴在浮生臺里面那塊巨大的玉石邊上,看著千嶼將解靈鏡懸于她的頭頂,一道法陣漸漸在她身上成形。
縱使再詭譎的心魔,在解靈陣?yán)锶罩畠?nèi)都能醒過來。
小閻從狐后那里討來一些秋水釀,伽闔拿了一瓶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讓云時嘗嘗。
他拉住她“伽闔,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她愣住“我哪樣?”
“你以前從不會這般取悅一個人”
她笑的頗有些羞澀“真心的喜歡一個人不就是這樣嗎,任何自己眼里的寶貝都想要給他,你對我二哥不是這樣嗎”
愛便是這樣了,所有自己珍視的,能給自己帶一些歡愉的,統(tǒng)統(tǒng)都想塞給他。只是伽闔莫名的覺得自己這種心境有點熟悉。
小閻啞口無言,一言不發(fā)的悶了一口酒,恨不得將那些酸澀晦暗全咽下去。
云時住在青丘的菡萏殿里,在一片蓮塘之上,有一條通往殿內(nèi)的木棧道,一路過去芬芳馥郁,清新雅致。
伽闔從未見過這么美的蓮塘,站在菡萏殿的門口,滿眼皆是碧色,連綿好似沒有盡頭,坐在湖間的涼亭內(nèi),晚風(fēng)習(xí)習(xí),覺得雅致非常。
云時舉著酒杯在她期許的目光中喝下了一口,千萬年來,他從來只喝茶,從不知酒是何滋味,從前總聽代寰和千嶼說著酒量,他覺得自己的修為不比他二人低,酒量定然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實際上一杯下肚,他就腦袋暈暈乎乎的,拉著伽闔的手,眼神迷茫的的攆著她的手指“這么好看的手,只有我能牽”
伽闔怔住了,知道他吃醋了,卻不知道他能記這么久,看著他紅撲撲的臉龐,不可置信的問道“你,你不會喝醉了吧”
他倔強(qiáng)的擺了擺了手“沒有,我怎么會醉,我很清醒,我知道你是誰,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找來”
“我什么都不想要,走走走,睡覺去”
她把他從椅子上扶起來,唯恐他一個顛簸就摔進(jìn)了蓮塘里。
云時摟住她的腰,將她帶著飛到蓮塘之上,伽闔慌亂的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仙尊,仙尊,我們回去吧”
他搖了搖頭,執(zhí)著誠懇認(rèn)真的樣子帶著幾分憨傻“帶你看你喜歡的”
月光灑在二人身上,他從身后擁著她,湖面的菡萏荷葉在他們腳下隨著風(fēng)和裙倨一起飛揚(yáng)著。
伽闔慢慢的看向一望無際的荷塘,翻涌的荷葉在月光下,仿佛水下藏了一群舉著傘往一個方向趕路的小孩。
月亮在水里被風(fēng)調(diào)皮的撥弄成了點點漣漪不成型的樣子,一朵盛放的荷花迎著月光孤傲的高昂著頭。
一尾紅鯉躍然水面,又落了下去,砸碎了荷花的倒影。
她回過頭,他繾綣流連的眼睛讓月光都黯然失色,一瞬間,她仿佛也醉了,癡癡的望著他,直到他無比珍重的在她額間落下一吻“伽闔,我……”
“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將她輕輕的擁入懷里,她有些悵惘,好像他從未說過一句心悅自己之言,從一開始他的偏愛,都只是因為故人。
有一種猜測占據(jù)了她的思緒,或許他這般庇佑自己,只是因為她是故人之子,如此令人惶恐的想法在她腦海里稍縱即逝。
倘若自己不愛他,定然不會想要深究他究竟對自己是何意,但自己是真心歡喜悅愛他,卻害怕知道緣由,只能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他同自己歡喜他一樣歡喜自己。
晚風(fēng)掠起二人飄揚(yáng)的衣角,云時攬住她的腰,帶她遨游在夜空月色的萬頃碧色之上。風(fēng)在耳畔呼嘯而過,她盈盈的望著云時,他是她眼里萬千繁星最耀眼奪目的那一個。
她將心事無聲的對他說道,云時,微渺眾生,唯你長明。
蓮塘中有一葉扁舟,恰似星河邊那葉孤舟,漫天的星光細(xì)碎的宛如潑灑出的杯中酒。
云時擁著她躺在微微搖曳的小舟里,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伽闔枕著他的手臂,瞥見他手上那塊被燙的痕跡仍舊未散去,想不到大殺四方的仙尊也挺細(xì)皮嫩肉的,她得再去給他熬一些千嶼的獨(dú)門秘方。
三日后玉若醒了,伽闔急沖沖的趕到浮生臺,隔著遠(yuǎn)處便覺得有些不對勁。走近才看見她面色蒼白撐在玉巖石邊,嘴角溢出鮮紅的血。
伽闔焦急的扯了扯千嶼的袖子“怎么回事”
千嶼無可奈何的攤了攤手“這姑娘性情純良,整日里沒心沒肺,我哪知道她的心魔那么深,解靈鏡強(qiáng)制解除夢境,夢魘反噬,會令身心受損”
他替她把了脈,才仿佛卸下心頭重?fù)?dān)“還好,傷的不是很重,調(diào)養(yǎng)幾日便好”
玉若抬起頭眼眶微濕的望著伽闔,滿臉委屈,無人見了能不心生愛憐。
她柔聲的問道“玉若,怎么啦”
玉若眼里的淚珠終還是落了下來,無助的像一顆飄搖的野草,聲音嘶啞的說“我找不到元崎哥哥了,可是我明明還在夢里瞧見了他,他怎么能言而無信哄騙我呢,他明明說過要帶我去吃紅豆糕的”
能讓一個人甘之如飴的沉淪于夢境,想來定然是喜愛到肺腑的東西,為了一個虛妄,甘愿放棄所有。不知怎的,見她如此傷心,伽闔的胸口悶的像壓了千斤巨石。
身后傳來狐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的詢問“玉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