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陛下感念?
這不是簡在帝心那般是圣恩,更像是大逆不道。
顧小年看著堂上坐著的那人,即便是白天,對方也被陰影遮住了大半的身體,就像是一只隱藏在叢中的狐貍,狡詐而陰險。
自己還是太年輕了,顧小年心中苦笑。
不過,事已至此,他當然沒了退縮的道理,而對方想必也不會給他縮頭的機會。
世間之事,有的時候必然要做,要爭。
當即,顧小年猛地一抱拳,朗聲道:“那卑職就多謝千戶大人了,提前在此,叩謝陛下圣恩!”
他一甩袍擺,就要跪下磕頭。
“你干什么!”劉嵩猛地從坐上跳起,有些狼狽地站到一旁,看著已經(jīng)撩起了袍擺的顧小年,臉色陰沉,還有后怕。
叩謝圣恩,你來跪我?
聲音那么大,這是怕我死的晚啊。
劉嵩臉色難看,顧小年卻是一臉疑惑,“大人何故如此?”
“顧總旗何必如此,以后見了陛下再謝也是一樣?!眲⑨詳[了擺手,仍有些提防。
顧小年笑了笑,沒說什么。
但劉嵩只覺得對方笑的有深意,他心頭一跳,想到對方年紀,實在不像是能有這份心計的樣子,莫不是受了他背后那人的指令?
想到這里,劉嵩眼里更是多了幾分忌憚,自己還是不夠穩(wěn)重啊,竟然輕易就讓對方激著了。
“咱們錦衣衛(wèi)啊,向來都是賞罰分明,只要用心辦事,要什么沒有?!?p> 劉嵩緩緩坐下,說道:“天下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做對了賞,犯了錯就要認,顧總旗覺得呢?”
“大人所言極是。”顧小年應(yīng)了聲。
“那顧總旗以后可不要犯錯啊。”劉嵩微微一笑,臉上皺起褶子。
顧小年咧嘴笑笑,“大人身居高位,才是如履薄冰?!?p> “呵呵,”劉嵩臉上笑意一收,“沒事就退下吧。”
顧小年抱了抱拳,禮數(shù)不可少。
他走到門口,忽地問了句,“大人,是不是犯了錯都要受懲罰?”
“是?!眲⑨缘馈?p> “若是位高權(quán)重之人呢?”顧小年問道。
劉嵩只當對方還是在針對自己,或者說是想要借背后那人的勢了,因此直接道:“錦衣衛(wèi),最不怕的就是位高權(quán)重之人。”
“卑職明白了?!鳖櫺∧贽D(zhuǎn)身,認真抱拳,隨后轉(zhuǎn)身離去。
劉嵩目露疑色,但一時想不通關(guān)竅,只當是自己多想了。
就算對方背靠東廠,自己身居要職,只要奉公守法,又大半時間都在這南鎮(zhèn)撫司衙門里,他想不到對方還能如何對付自己。
難不成還敢直接派殺手來暗殺不成?
……
顧小年背負雙手,平靜地走了出來。
鄧三幾人連忙迎上去,他們自然是聽到了方才里面劉嵩帶著怒氣的大喝。
“案子結(jié)了,大家辛苦了?!鳖櫺∧隂_他們笑了笑。
“是,都是大人運籌帷幄?!编嚾B忙恭維道。
“好好做事,”顧小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邊走邊問,“人頭送上去了?”
鄧三連忙道:“送上去了,畫像比對無誤,明日賞錢便能下來?!?p> 顧小年點點頭,“等撫恤銀錢下來,記得給他們家人送過去?!?p> “全送過去嗎?”鄧三忽地問了句,然后便撞到了前邊人的肩膀。
顧小年冷不丁停下了步子,他回頭問道:“你說什么?”
他的表情有些壓抑,冷淡,嫌惡,還有些不易察覺的驚異。
鄧三張了張嘴,一時間忘了大話。
他們正好走到了院與院相通的月門下,此時天色漸漸沉了下去。
宋輔連忙上前一步,說道:“大人,這不怪鄧三,這是咱們錦衣衛(wèi)里的規(guī)矩?!?p> “規(guī)矩?”顧小年看了眼惴惴不安的鄧三,說道:“咱們錦衣衛(wèi)按律法辦事,守的是‘聽命行事’的規(guī)矩,你說的是什么規(guī)矩?!?p> 宋輔低嘆一聲,說道:“上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袁城在位時,咱們錦衣衛(wèi)經(jīng)常辦案,就連六扇門和大理寺的案件咱們都搶過來辦,但做這做那都需要銀子,上頭不撥下銀子來,只能靠底下的人想辦法,所以這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就這么來了?!?p> “缺銀子就能拿死人錢?”顧小年冷聲道:“連這種錢都貪,就不怕遭報應(yīng)嗎?”
“這我們能有什么辦法?”鄧三開口道:“他袁城想要在陛下面前攬功,就要咱們在底下拼命,當官的、商人、百姓、江湖人全都是咱們來得罪,他就只會去跟陛下請功。抄家滅族來的銀子都進了他的口袋,賣命的卻是咱們這些人,不貪,我們怎么活啊?”
他的語氣有些沖,更像是一直壓在心底的情緒終于發(fā)泄了出來,有些淋漓盡致,聽了也讓人心酸。
顧小年嘴唇動了動,問道:“你們一月的俸祿是二兩銀子,這還不夠?”
宋輔拍了拍仍有些怒氣怨氣的鄧三,說道:“咱們錦衣衛(wèi)擋了大理寺和六扇門的案子,他們心里也不舒服,功勞就這些,被別人分了,自己就沒有了。他們會讓底下的蛇頭放出消息,讓咱們買不到消息,只能靠自己來查案?!?p> “可大人您也知道,咱們是錦衣衛(wèi),什么時候查案真的講證據(jù)了,都是直接拿人來的。可刑部和大理寺的案子,都是不知道該拿誰的,若是無端抓人送上去,那跟殺良冒功沒區(qū)別,掉腦袋的是咱們自己?!?p> “所以,要想破案,就要舍得下本兒。他們那些人給一兩銀子讓底下的人不賣消息,咱們就要給二兩來買,如此一來,別說是俸祿,就連每個月收來的例錢,都剩不下幾個。有的兄弟想靠賭來發(fā)財,結(jié)果被人陰了,欠了一屁股債,可又能怎么辦?”
“武功不如別人,又有上官壓著,那個時候,有兄弟叛出錦衣衛(wèi),也有的直接自殺了。錦衣衛(wèi),看著光鮮,但活著,已經(jīng)是很困難了?!?p> 宋輔說完,有些蕭索地笑了笑,“大人,不是兄弟們貪,只是沒辦法啊,我們也要活?!?p> 顧小年沉吸口氣,“現(xiàn)在,還是這樣嗎?”
在他的印象里,魏佲軒不像是這種人,對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人之下,已經(jīng)不需要錦衣衛(wèi)這個體系的功勞來給他鞏固地位,至于貪墨來的孝敬就更不需要了。
宋輔搖搖頭,苦笑開口:“千歲大人日理萬機,自然顧不上咱們這些小事。”
顧小年暗自握了握拳,閻王高高在上不管閑事,可是還有小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