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噘兒已經(jīng)走了,跟著老卜正走了。她一大早就悄悄走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跛老爺子剛才幽幽的一句話,對于子壯來說,不啻于是一個驚天霹靂。
“噘兒走了?竟然跟著老卜正走了?”子壯難以置信地喃喃說道,“怎么就這么走了?”
他身子忽然晃了晃,一臉地慘白,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兩眼驚慌地看著祖父,額頭已經(jīng)滲出了汗珠。
跛老爺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老卜正是蒲城邑以前的官巫,當(dāng)年與老桑林巫淵源頗深,這次見了噘兒更是愛憐有加。那天考校了噘兒的學(xué)問后,老卜正見她天資聰慧,不但已通藥理,而且頗有見解,當(dāng)然是喜不自勝。
當(dāng)子壯還在院門外晃悠的時候,老卜正已經(jīng)決定要把噘兒收入門下。
是要噘兒正式拜入他的門下,可不像老桑林巫當(dāng)年那“半個門生”那么簡單。
老卜身份是官巫,是蒲城邑的家主,也就是小主父親的家臣。
他無兒無女,這輩子又沒有正式收過任何的門生。
噘兒拜入老卜正的門下,這就意味著噘兒不僅僅是一個普通門生那么簡單,以后還有可能繼承他的家業(yè)和職位,正式歸入蒲府效力。
巫覡一業(yè),和士、農(nóng)、工、商大為不同。只要資質(zhì)出眾,女性不但可以繼承家業(yè),也可以身居要職。
在桑林村是如此,在蒲城邑,乃至國都之內(nèi),也是一般無二,沒有男尊女卑之說。
天巫社的現(xiàn)任大祭司,據(jù)說就是一位女性,位高權(quán)重。即使是徐國的國君也要對她禮讓三分,不敢有絲毫小覷,更不要說是是尋常百姓了。
噘兒身為桑林村的野巫之女,如果能夠正式拜入老卜正門下,不啻是一步登天,前途無量。老卜正既然主動提出這個要求,小桑林巫自然是喜不自勝,一口答應(yīng)。
“可是,為什么一定要去國都,老卜正不是也可以呆在蒲城邑么?”
子壯喃喃地說道。
是啊,其實老卜正要收噘兒為門生的事情,小桑林巫當(dāng)日也順口給子壯提過。子壯當(dāng)時為噘兒感到高興的同時,可沒有想到老卜正會把噘兒帶走。
而且,小桑林巫當(dāng)時也沒有說噘兒會走啊。
“既然是正式拜入老卜正的門下,又有可能繼承老卜正的家業(yè)和官職,事關(guān)重大,豈能兒戲?”跛老爺子無奈地?fù)u搖頭,“此事還有繁瑣的手續(xù)要在國都處理,不可等閑視之。最起碼,此事要得到蒲城邑家主的認(rèn)可,并登記造冊吧?更何況,老卜正現(xiàn)在在國都內(nèi)為家主效力,在邑城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一官半職,又怎么可能長久地呆在這里?”
聽完祖父的話,子壯心中僅存的一點點希望也破滅了,只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心中撕裂般的疼痛,眼前一陣模糊。
他搖搖晃晃地朝門外走去。
跛老爺子站起身來,痛心地朝他大聲喊道,“子壯,你若真心喜歡噘兒,就要為她著想,不要干傻事——更何況,噘兒已經(jīng)走了,今天一大早就走了,你已經(jīng)追不上了!”
“我怎么會做傻事呢……”子壯摸了一把眼睛,并沒有停下腳步,嘴里喃喃地說道,“這對噘兒是天大的好事,我怎么會傻事呢?只是,我的長命甲丟了,那是噘兒親手給我做的,我一定要把它找回來了?!?p> ……
“我不會做傻事,我怎么會做傻事呢?”子壯跌跌撞撞地走出家門,急急忙忙地朝邑城里走去。一路上,他盡可能地抑制住眼里的淚水,嘴唇哆嗦著,小聲地自言自語,“小桑林巫應(yīng)該告訴我的,我不會阻攔噘兒的。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知道這是件好事……”
他想起來昨天送噘兒回來的時候,小桑林巫居然莫名其妙地大發(fā)雷霆,還對自己下了最后通牒。
唉,當(dāng)初自己一頭霧水,惶惶不安。
原來如此…
“我不會做傻事的,小桑林巫誤會我了?!?p> 子壯的淚水還是不爭氣地留了下來。
“可是噘兒呢?噘兒應(yīng)該告訴我的,難道她也擔(dān)心我會做出什么傻事?”
他又想起噘兒這幾日的一言一行,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噘兒這幾天每次都哭得走不動路,非要自己背著她,還說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話。
唉,原來她也早知道了此事,只是不敢告訴我而已。
“我怎么可能做傻事呢?噘兒應(yīng)該告訴我的,起碼可以讓我去送送她,多說幾句話……”
子壯摸了一把眼淚。
“但我的長命甲丟了,我只是丟了東西而已,我應(yīng)該把它找回來?!?p> 子壯失魂落魄地出了桑林村,進了邑城。守門的麻臉門卒今天不在,另外一個年輕門卒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帶著一點鄙夷,竟然沒有盤問阻攔他。
他擦干自己的眼淚,找了老卜正的門口,發(fā)現(xiàn)門上已經(jīng)上了鎖。
他循著昨天的記憶又到了那個死巷子,想也沒有想就翻過了高墻,也不在乎是否有人看見。
園子還是那個園子,仍然是一片死寂,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即使園子里現(xiàn)在有人,子壯也未必會在乎那么多。
他在昨天躲藏的地方找來找去,卻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長命甲。
他也看到那些紅彤彤的蛇莓,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了怨氣,走過惡狠狠地過去踩上幾腳,一直踩到稀巴爛為止。
小半個時辰后,他幾乎翻遍了附近的每一篇草皮,但還是一無所獲。
他終于累了,背倚一顆大樹坐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的長命甲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彼恼f,覺得全身無力,做什么都沒有了興趣,“噘兒誤會我了,她應(yīng)該告訴我的——我怎么會做傻事呢?”
他忽然又想起昨日在的奇怪幻覺,覺得幻覺中的噘兒竟然如此地遙遠(yuǎn),自己的生活如此地索然無趣。
噘兒已經(jīng)走了,應(yīng)該是再也不回來了。下一步……下一步自己怎么辦呢?
噘兒一個人去了國都,會有會有人欺負(fù)她?
如果她受了委屈,又該怎么辦?
子壯正胡思亂想著,忽然莫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
緊接著,他忽然聽腦后傳來一聲嬌叱,“打死你這個淫賊!”
子壯心中一縮,下意識地身子一動,朝一邊竄去。
一條長棍呼嘯而至,擦著子壯的衣邊,重重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