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陳炫都奔波在各大家政中心，也面試過幾個，都不是十分滿意。接到某家政王經(jīng)理電話時，她正校對Benson發(fā)來的文件，頭昏腦脹。對方說得很含糊，只一個勁地叫她來看看，有個人或許符合她的要求。
她打車趕了過去。見到會議室里的女人時，只覺她有點陰郁。招呼時，只起身點了下頭，眼神誠懇，毫不做作。不似之前面試的幾個，滿臉偽笑，不是吹自己多能干，就是拉著她，相見恨晚。
王經(jīng)理簡單介紹了下，女人姓李，45歲，單身離異，有一個八歲的兒子。見陳炫面露疑惑，又加了一句，“多囊患者，求子多年，好不容易懷上，丈夫卻有了外遇。這么辛苦才得的孩子，怎么舍得打掉?？善偶也淮娝?，老公又在外面安家，她被逼無奈，只得帶著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回娘家，但娘家有哥嫂，你懂得。。?！?p> “你的意思是，她要帶著孩子來我家工作？”
“我孩子很乖的，他白天都在學(xué)校，晚上才回來，一定不會吵到你們?！迸耸窒胍@份工作，目光灼灼，言辭懇切，說到最后，聲音幾乎聽不見，她知道，這個要求太不合理，可還是想要爭取，“錢少點也行，只要有個地方住。。?！?p> 心猛地被撥了一下，很疼很疼，陳炫上下打量著她，好一會兒才道，“我做不了主，得回去商量下，過幾天給你答復(fù)。”
女人一臉失落，但還是起身深鞠一躬，“謝謝你！”
果然，聽完陳炫的講述，紀(jì)涯沉默了好久。
“其實，媽挺喜歡小孩的，經(jīng)常盯著別人的孩子，一看就是好久。。?！彼膊恢雷约簽槭裁催@么說。
“明天帶我去看看。”
“。。?！痹詾樗麜纱嗟木芙^，但這是。。。有戲？“好！”她重重點了下頭。
白天喧鬧的菜場，到了晚上，異常清冷，垃圾遍地，污水橫流。周邊散布著許多門臉房，地方很小，又是堆貨，又是住人，環(huán)境可想而知。幸好，天還不熱，否則蚊蠅亂飛，臭氣熏天，那場景，光想想就汗毛直豎。
接到王經(jīng)理電話，李嫂既興奮又忐忑，老早就守在門口，見到他們，趕緊迎了上去。
不足八平米的小屋，放了一張床，一張方桌，一條凳子，外加各種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連轉(zhuǎn)身的地方都沒有。見陳炫盯著隔板，李嫂笑了笑，“那是哥哥嫂嫂住的地方，這里原本是他們的倉庫，整理出來，給我娘倆暫時落腳?！?p> “。。?！彪y怪她這么急著要找地方住。
李嫂的兒子叫李華，小名華子，只在他們進屋時，起身喊了聲，“叔叔阿姨好！”之后便一直在寫字。屋里燈光昏暗，他伏得很低，紀(jì)涯站在他身邊看著，面無表情。
“要不咱們出去聊?！边@地方實在小，三人杵著連呼吸都困難。
“不用！”紀(jì)涯毫不猶豫地拒絕陳炫提議。李嫂身子一僵，眼淚都快下來了，華子也抬頭看他，小眼睛眨巴眨巴?！笆帐跋?，明天去醫(yī)院做個體檢，然后上班！你也去。。?！弊詈笕齻€字顯然是對華子說的。
李嫂喜極而泣，不住道謝，華子倏地起身，下跪，重重一個響頭。
“……”所有人都懵了。
“知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奔o(jì)涯面色微慍。
“知道！”華子還是脆生生的童音，眼神卻是超越年齡的堅定，“我還知道，知恩莫忘報，您收留我們，是我們的恩人，我現(xiàn)在能力有限，只能這樣報答?！?p> 陳炫眼睛酸脹得厲害，轉(zhuǎn)過身默默擦淚。李嫂抱著華子，泣不成聲。紀(jì)涯揚起嘴角微微一笑，摸著華子毛茸茸的腦袋道，“其實，我們遭遇很像，不同的是，你被媽媽帶著、保護著，而我……恰恰相反。所以，你很幸運，要珍惜！”
華子似懂非懂地點頭。
第二天，陳炫花了半天時間，將用作雜物室的保姆房收拾出來，然后等在樓下，見李嫂拖著箱子過來，便迎了上去，“只有一個箱子？”
“屋里的東西，都是哥哥嫂子的，我和華子就幾件衣服?！?p> “……”陳炫不知該說什么，進了單元門才想起正事，“我和紀(jì)涯都要工作，白天只有婆婆在家，她……脾氣有點怪，嘴硬心軟，要說了什么不中聽的，你別往心里去。還有……她要是說我壞話，或者罵我，也不用為我辯護，順著就好！不要學(xué)給我聽，更不能告訴紀(jì)涯?？傊?，你伺候好她，讓她高興就行！”
李嫂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她，半晌，重重嘆了口氣，“我一直以為自己不受婆家待見，是因為長得不好看，現(xiàn)在看來……不是！”
這世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卻會有莫名其妙的恨，怎么都不明白的莫名其妙。
對于家里突然多了兩個人，葉瀾很不開心，她固執(zhí)地認為，這是陳炫安插的眼線。她不時使壞，不時刁難，可李嫂任勞任怨，不該聽的不聽，不該說的不說，只埋頭干活。對于華子，她倒沒有為難，只是每次都不給好臉，可背地里，卻會悄悄打量他，無聲傻笑，甚至有時，會突然揉揉他的頭，捏捏他的臉。。。
經(jīng)過一個多星期的觀察后，終于在某一天早晨，她突然開竅。李嫂是來服侍她的，而且很盡心，不論自己多過分，不在紀(jì)涯面前抱怨一句，這點還是不錯的。另外，就算她把陳炫貶得一文不值，她也沒什么反應(yīng)，更沒見她打過小報告，若說眼線，也忒不合格了。至于華子，既乖巧又聰明，想不喜歡都難。于是，她徹底接受了他們。
這些，陳炫都看在眼里，松口氣的同時，又糾結(jié)起來。周末，她謝絕李嫂幫忙，一個人將房間里里外外打掃一遍，床單、被褥洗的洗，曬得曬。打開衣柜時，她躊躇半晌，最后還是踩在椅子上，將頂層的行李箱拿了下來……
李嫂話不多，卻是極有眼色，葉瀾單獨在家時，她和華子會陪著一起吃，說說笑笑，熱熱鬧鬧；只有陳炫在，就讓華子陪，葉瀾礙于孩子，便不會說什么難聽的話；要是紀(jì)涯也在，她便撥點飯菜和華子去房里，將飯桌完全留給他們。
星期天，沒有特殊情況，紀(jì)涯都會準(zhǔn)時下班，于是，一家三口便坐在一起，無聲用飯。見他們吃得差不多了，陳炫看向葉瀾道，“媽，明天開始，我就要長駐客戶那。那邊工作時間不定，需要頻繁出差，要求工作人員全部住宿……”
紀(jì)涯放下碗筷，蹙眉看著她，面上沒有一絲波動，雙眸暗得駭人。
“這是……要分居？”葉瀾大笑起來，“好??！太好了！三年了，要不是你一直占著位置，我孫子都該會跑了！走吧，走得好……”
“媽，她只是去上班！”紀(jì)涯的話是一字一字蹦出來的，咬牙切齒。
“哼！”葉瀾的冷笑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譏諷。
“你過來！”
該來的總是要來，陳炫調(diào)整下呼吸，跟著他走進臥室。房門砰得關(guān)上，葉瀾條件反射般趴到門口。
“姐，小區(qū)廣場有魔術(shù)表演，華子想看，我們一起去吧！”
葉瀾保持著趴門的姿勢尷尬地看著李嫂，對方也不看她，坦然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穿上，恭敬地等著。華子奔跳著跑到她面前，拽著她的手道，“走吧，奶奶，那邊可熱鬧了，我在房里都聽到音樂了?！?p> 葉瀾不甘心也瞟了眼房門，訥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