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最后還是搬去和他母親暫住了,他說,等我找到穩(wěn)定點的工作,我還是想搬回來。
毛毛那天眼睛都哭腫了,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晚飯都不肯下來吃。
就為這個,她就恨上老陸了。正好陳姍姍要帶她回國探親,她便如釋重負,早早地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了。然后,當舅舅來接機,在回程的路上,在他們的談話中,她聽到了關于她爸爸的消息,她的眼淚一下就涌了上來。
她想回家,想回自己的家,想回有她的爸爸媽媽的那個家。而她的爸爸,在把她從外公外婆家接回來的路上,就鄭重地承諾,他想她們回來。他說,再也不跟媽媽吵架了。他們一家三口,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他是她爸爸,她是他女兒。他們是親密無間的父女。是以車子還沒進城,他就在女兒的絮絮叨叨中,明了了母女倆現(xiàn)在的生活。
陳姍姍在心里苦笑,如果老陸知道毛毛對他懷恨在心,不知道會有多傷心。他對毛毛的好,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別的不說,就憑他每周兩次,天蒙蒙亮就起來,帶著毛毛去溜冰場練習——那個毅力,那份心意,不是誰都能做到的。那可是平均溫度零下20度的冬天的清晨啊。她心疼他倆。他卻樂呵呵地說,這個時間段好,既不影響毛毛正常的學校上課,又鞏固了練習。就憑這一點,他就比她那個親爹強。
“媽媽,爸爸說,明天帶我去爺爺奶奶家。你也一塊去,好嗎?”毛毛的聲音越來越低,終于抵不住瞌睡,進入了沉沉夢鄉(xiāng)。
毛毛的爺爺奶奶家,陳姍姍自然是不會去的。聽毛毛的口氣,接下來幾天,她爹給她安排了一系列節(jié)目。她不會參與,也不想干涉。就讓他們敘幾天父女情吧。
蔣云霆倒是沒有再招惹她,只是告訴她冰箱里有新鮮蔬果,讓她自便。女兒不在,陳姍姍自是不會一個人繼續(xù)待在這房子里,便背上包一個人先回了小鎮(zhèn)。
走親訪友,3天就夠了。和父母的關系,依然不咸不淡。尤其是母親。她的遠嫁,并沒有讓她們的母女關系變得更親切。到底不是親生的,那種疏離感......不好受,但是陳姍姍理解。
閑下來,好像就沒地方可去了。別人回國,總覺得待多久都不夠。她卻因為沒地方可去,便覺得連這半個月都嫌長了。
還是回省城吧。畢竟,在那兒生活了十多年。那里,有她熟悉的人和事,有無邊的風景。
想去看看那依依垂柳,去看看那嫵媚桃紅。江南的早春,還是很讓人留戀的。
陳姍姍一個人坐在波光粼粼的湖邊發(fā)呆,但是并不覺得孤獨。她喜歡這種感覺,身處熱鬧的人群中,享受著春風拂面,內(nèi)心卻依然自由。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不能好好給這景致拍個照,無論她把手機舉得多高,鏡頭里總有人頭閃過,或俊男靚女,或鶴發(fā)童顏。春光醉人,這如潮的游人來來去去,似乎總沒有一個盡頭。
也許可以站得高些。她想了想,從包里取出幾張手帕紙墊在長椅上,也不管這樣做是否太不淑女了,脫了涼鞋便踩了上去。還沒來得及摁下快門,就聽一聲驚喜的招呼,“麗莎——陳姍姍!”
陳姍姍一驚,趕緊從長椅上跳下來。竟然是老鄭,鄭浩然!
久別重逢,竟然有一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激動,陳姍姍差點就準備和老同學來個喜相逢的擁抱。卻見老鄭的夫人也在邊上。這是一個優(yōu)雅的中年女子,上次去曉梅家聚餐時打過一個照面。她當時因為有其他事,把老鄭送到,和大家打了個招呼就匆匆走了。此刻她正微笑著看著光著腳略顯狼狽的陳姍姍。
陳姍姍不好意思地趕緊把鞋穿上了,一邊打招呼,“好巧啊,你們怎么有空來玩了?”
“哦,出差呢,順便旅游?!崩相嵭Σ[瞇地看著她,“怎么一個人在這兒?老陸呢?”
“老陸忙,沒空回來呢。”陳姍姍答。她這時才發(fā)現(xiàn),老鄭兩口子說著話,卻依然手拉著手,很恩愛的樣子。
聊了一會,互相說了一些別后的情形,又交換了國內(nèi)的手機號碼,約好了晚上一塊吃個飯。老鄭夫婦便向陳姍姍道了別,繼續(xù)向前飽覽湖光山色去了。
陳姍姍一個人繼續(xù)漫無目的地閑逛,想著該去買點土特產(chǎn)啥的,再過幾天就該踏上歸程了。滿載而來,總不能空手而歸吧。
等她回轉(zhuǎn)公寓的時候,手上已經(jīng)多了兩個袋子,里面有西湖龍井,有杭白菊,還有從絲綢城買的幾方絲巾。
公寓里靜悄悄的,那父女倆沒在家??蛷d里似乎變了模樣。原本空蕩蕩的四壁,忽然掛滿了裝飾畫,都是他的攝影作品:空山新雨,風前舞,彼岸花......那些久遠的,模糊的記憶便忽然被重新激活了一般,爭先恐后地從腦海深處跳了出來。
她無奈地搖搖頭,似乎想把這些記憶趕走,卻發(fā)現(xiàn)徒勞無功。
進得房間,把手中的袋子放下,又有了新發(fā)現(xiàn)。她的床頭,也掛了一幅裝飾畫:一個年輕女孩,鼓著腮幫子,正在試圖吹動那青青蓮葉上的圓潤水滴。有輕風拂過,撩起她耳邊的長發(fā)。而那一顆清圓的水珠,也調(diào)皮地躲到了一邊。不遠處,一株粉色的荷花正迎風而立......那個女孩,可不就是當年的她么?
憶當年,她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在指導老師的帶領下,和一班志同道合的學友,去了曲院風荷。那是一個初夏的清晨,水面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有嬌艷的荷花綻放。而一些青綠的荷葉上,依然有前晚的雨滴逗留。
也許是讀了太多有關荷花的詩詞,她對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一直有一種別樣的感情。“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想起周邦彥的那首小令,她一時童心大起,便鼓起腮幫,去逗弄那玲瓏淘氣的小水滴。卻不知道,他竟然就拍下了那個瞬間。那時候她和他并不熟,他是他們社團的指導老師,似乎相互并沒有說過幾句話。
“怯流光”,他給這幅照片題名為“怯流光”。她心里一動,手便不由自主地伸過去輕輕撫摸。唉,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畢竟,最后翻臉的是他,無情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