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后來你外祖母實在舍不得你母親受苦，說是可以讓他們繼續(xù)回去讀書。那時，也剛好是你出生的第三天。那一天晚上，你父親突然告訴你母親，他不想靠你母親的背景揚名立世，他不想被人看不起，他想自己出去闖一闖。話說的有些突然，嫣兒為了理解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去。
那晚，海上天氣特別怪異，暴雨連續(xù)下了三天，山里吹斷了好些樹，雨下的比你父親救下嫣兒那時的雨還要大。結(jié)果三天過后，海上傳來消息，你父親乘坐的船遇到了風(fēng)暴，船上無一生存，連同你父親還有兩三個人的尸首，搜救隊也沒有找到。
嫣兒得知消息當(dāng)場昏死過去，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她一時清醒，一時糊涂，她一直相信趙別沒死，也不愿與莫家有瓜葛。你母親上大學(xué)的時候，我剛剛?cè)チ藝饬魧W(xué)，所以沒能幫上嫣兒。其實我也知道，她在埋怨你外祖母的時候，另外一方面，她的內(nèi)心，還在怨恨你父親，她嫁給你父親，就是嫁給你父親，不需要任何錢財名利?！?p> 花悅把眼睛睜很大，怕眼淚落出來，很矯情。
“她一個人頂住了家族的勢力，不顧及旁人的閑言碎語，為了你父親，她真的付出了很多，希望你不要怪你媽媽。
我以前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在不對的年齡承受不該的痛苦?！?p> 阿叔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也紅了，他疼愛這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妹妹，也疼愛這個侄女。
“我知道，誰都沒有錯，”她站起來，努力笑笑，想要離開這里，“阿叔，我想回去休息了?！?p> “悅兒，我現(xiàn)在告訴你，是不想讓你不敢去愛。”他的聲音幾乎沙啞了，眼里充滿了紅色的血絲。
他站起來，看著花悅的背影漸行漸遠，那一肩漂亮的秀發(fā)，散落在白皙的手臂上，就像當(dāng)初的莫嫣，讓人心疼。
花悅站在那里，淚水終于滑落，推開了房門，沒有再回頭。
“悅兒——”
文叔拿著資料站在門口沒有說話。
“你知道小悅為什么讀書讀一半就沒讀了嗎？”他像是在問他，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十六年前，樸素的小漁村突然來了幾輛黑色的私家車，花悅的外祖母活不了幾個月了，想要見女兒最后一面，路上，爺爺抱著小花悅，走在海邊，后面跟著顧百城和另外幾個人。
她環(huán)著爺爺?shù)牟弊樱瑔柕?，“爺爺我們一起去吧，你也可以給外祖母看病，然后我們一起回來。”
“外祖母有很多人給他看病，可是漁村就只有爺爺一個醫(yī)生。”小花悅嘟著嘴，可是她聽懂了。
然后莫嫣從爺爺手里接過她，然后把她抱上了車。
“媽媽，你會來接阿悅嗎？”那時，她雙眸靈動，天真爛漫。
莫嫣親吻了她的額頭，“會的，記得聽外祖母的話?！?p> 車輛緩緩開出山里，她揮手向親人作別。
之后花悅在家里上了學(xué)。
可是一年多過去了，母親從來沒有來看過她，直到有一次，她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謠言，說母親出國去了，把外公氣地不行，她不會再回來了。
連續(xù)幾天，她坐在教室里發(fā)呆，她不信，她問顧叔，母親何時會來接她，顧百城說等她考上第一名母親就回來了，母親不喜歡不愛學(xué)習(xí)的孩子。
終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她將每次測試考的試卷小心翼翼揣進書包，竟自己膽大地坐了兩天的車回家了。等顧百城趕到的時候，她正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因為家里面已經(jīng)沒有母親的任何東西了。
她被拋棄了！
她把成績單丟到地上，“她說過她會來接我的，結(jié)果自己走掉了，成績再好有什么用，爸爸不要我了，媽媽也不要我了。”
她哭地一抽一抽地被顧百城抱在懷里，臉蛋紅撲撲的，那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哭，也是她在外人面前最后一次哭。
車外，爺爺遞給她一本《山藥錄》，爺爺對她說，“小悅，是爺爺對不住你?！?p> 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回頭看爺爺了，她不想在回來這個地方，一個拋棄自己的地方。
“小悅，是爺爺對不住你?！?p> 她不知道為何爺爺要這么說，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思考了?？赡芤芫弥?，她才會意識到，自己或許從來都是一直被愛著的那個，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了。
那一年，她才八歲。
回去之后，她病了好幾天，然后一直不怎么說話，再到后來，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這個世界，總是給人一種虛擬的假象。
就好比，你人生境遇不好，你就一定要比別人多刻苦，在外人面前要表現(xiàn)地多聰明。
之后半個星期的一個半夜，星辰滿天，客廳里的電話響起，于媽接了一個電話，然后怔怔地轉(zhuǎn)過頭來看著花悅，半晌才道，“小姐，半島山的電話，說，說老先生身體不行了?！?p> 花悅站在原地，剛剛吞進去的蘋果卡在喉嚨里，咳嗽了兩聲。
“悅兒小姐，你怎么樣了？”于媽趕緊給她拿水。
“沒，沒事，”她的眼里，莫名多了淚水。
那個美麗的小漁村，那個印象中前世般的故鄉(xiāng)的山水，她最敬愛的爺爺，她的靈魂歸宿，她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回過老家了。
老家的房子，位于山中，早先都沒有這么結(jié)實，是顧叔后來讓人翻新過的。朱紅色的木漆，鏤空的欄桿，除了有些陳舊，還是幾年前的那個古樸而美麗的小莊園。
推開房門，屋里的視線有些暗，角落里一個佝僂的老人已經(jīng)蜷縮成一團，或許是感應(yīng)到親人已經(jīng)來了，他微微翻了一下身子，才能讓人感覺到這里原來還有一個人。
花悅站在門口，淚水不知不覺掉了下來。
她慢慢走到爺爺床邊，蒼老的臉，七零八落的胡須，眼窩深深陷了進去，額頭上的皺紋像條條棕色的溝壑，幾年不見，她沒想到爺爺居然老的這么快，眼前的老人，已經(jīng)無法用瘦骨嶙峋來形容。
她看到爺爺?shù)哪请p手，瘦的只有一層老樹皮，太小的時候已經(jīng)記不起家長什么樣子，沒想到又回去的時候，她依舊記得東邊半山腰上的這處宅子。
記得自己背著小竹簍像個小書童似的屁顛屁顛跟在爺爺腳下，記得那一片山花爛漫，爺爺教她認草藥，告訴她什么是曬干了之后才會有藥性。
他總是說，山里藏著很多寶貝，偶爾遇到名貴的藥材，他也會到集市上換了錢，給小花悅換些冰棍兒。她抬頭看著爺爺，那時候的爺爺，感覺很高很高的樣子。豆大的汗水劃過他的額頭，就如同現(xiàn)在淚水從她的臉龐滑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