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豐牛里。
當(dāng)?shù)谝豢|陽光漫過山脊,漸漸照亮村落,豐牛里的一聲高亢雞鳴打破了村莊的寧靜。
張鵬麻利地挺身坐了起來,踩著草履便走出門去。
狗子熱情地圍著他轉(zhuǎn)了幾圈,就一個跳躍攀上土墻,轉(zhuǎn)眼沒了蹤影。如今人都吃不上飯,狗子也只能自食其力了。
里中漸漸復(fù)蘇,已經(jīng)有幾戶人家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路過鄰居的人家,他少不得要和正打了水在院子里洗漱的男主人招呼一聲,但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
有的士伍不予理睬,有的則直接冷哼一聲,別過頭去。倒是那些不知情的小女子膽子很大,目光火辣地盯著身形高大的張鵬看。
秦代沒有洗發(fā)水和沐浴露,刷牙也是用的樹枝,這還算是有條件的。窮苦人家不洗澡刷牙的比比皆是,男女都是如此,那身上的味道就別提了。張鵬哪里看得上這些村姑,嚇得目不斜視,腳下不做停留,直奔里中的牛舍。
面對里人的蔑視和敵意,張鵬并不打算多說什么。想要讓別人看得起,光用嘴解釋是沒有用的,只有拿出成績,別人才會改觀。所以張鵬盡管心中不爽,但卻不能因此耽誤了正事。
沒錯,他吃肉喝酒的計劃,就落在眼前這個破敗不堪、惡臭難聞的牛舍中。只見幾頭黃牛正搖晃著尾巴驅(qū)趕蚊蟲,一顆顆大腦袋伸到了欄桿外面,焦急地盼著人來投喂。
張鵬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去,脫掉上衣用力揮動,總算趕走了一些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蚊蟲,連帶著耳根子也清凈不少。
在他的眼中,這幾頭黃牛已經(jīng)是他的命根子,起碼比那些頭發(fā)能榨油、一嘴大黃牙的村姑可愛多了!
能不能在一月之后喝酒吃肉,全看這些黃牛能不能贏得縣中的“賽?!?!
按照《秦律·廄苑律》的規(guī)定:在每年四月、七月、十月、正月,鄉(xiāng)縣中都會舉行評比耕牛的賽事。根據(jù)評委們的打分,耕牛評比為“最”(優(yōu)秀)的,賞賜田嗇夫酒一壺,干肉十條,免除飼牛者一次更役,賞賜牛長資勞三十天;而獲得“殿”(差評)的,田嗇夫要被申斥,罰飼牛者資勞兩個月,如果用牛耕田,牛的腰圍減瘦了,每減瘦一寸要笞打主事者十下。
也就是說完全按照律令的話,張鵬作為飼牛者,如果贏得比賽,獎賞是免除一次更役,而并非是酒肉。但張鵬并不擔(dān)心,這其中該如何操作,他已經(jīng)早有打算。
如今已是六月,距離賽牛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張鵬將牛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信心又增加了幾分。
他住的地方叫做豐牛里,顧名思義,此間本就是縣中的養(yǎng)牛大里,雖然張鵬以后世的眼光來看對黃牛的飼養(yǎng)并不科學(xué)得法,但已經(jīng)超出其他里很多。自己只要稍作調(diào)整,那么在賽牛中得到第一名——“最”的成績并不難!
在前世,張鵬是一個處在社會底層的農(nóng)民工,生活經(jīng)驗上十分豐富。恰巧穿越到了不講詩書只重實干的秦朝,過去的人生經(jīng)歷反而成了一種優(yōu)勢。
他在前世的農(nóng)村老家就養(yǎng)過黃牛,所以對這種工作并不陌生。
黃牛是中國固有的普通牛種,存在生長速度慢、后軀發(fā)育不良、母牛泌乳量少等缺點,因而在飼養(yǎng)難度上有所加大。不過張鵬屬于熟門熟路,并不擔(dān)心。
說干就干,他先是灌了幾口井水混個水飽,然后就提著鐮刀跑到牛舍后面的山坡上割草,因為牛喜吃新鮮草,所以要趁著太陽暴曬之前多割一些。
割草的時候,張鵬還有了一些意外的小收獲。許多在后世要用高價才買得到的野菜,此時竟然無人問津,整個山坡到處都是。
有俗稱“小孩兒拳”的蕨菜、喚做“大耳毛”的葉子菜……共有不下六七種。張鵬一邊割草一邊往嘴里塞“草”,直到收了整整兩大捆,他才停下,肚子也差不多湊合飽了。將鐮刀系在腰后,使出力氣扛著草就向山下走去。
尚未到牛舍,就見一個年輕壯實、皮膚黝黑的士伍正在在樹蔭下徘徊,確是同里唯一的伙伴“碩”。
“碩!”
張鵬在遠處招呼了一聲。
他剛剛穿越來的時候,面對父母雙亡且家徒四壁的狀況曾經(jīng)頹廢過一段時間,正是多虧了碩家二老的接濟,才沒有餓死。所以,他和碩的感情才親如兄弟一般。
碩家中的情況--兩個老人加上眼前這個不怎么著調(diào)的士伍,構(gòu)成了最為普通的家庭,它具有這個時代所有底層家庭的共同特點--窮!
正所謂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有碩這么個壯實兒子,不知是福是禍。
被稱作碩的年輕士伍猛地抬頭,見是張鵬歸來,連忙急趨上前,一把接過一大捆青草扛在自己肩上,笑道:“俺猜測大兄便是去砍草了,本欲尋你,怎奈山路崎嶇,怕錯過了,只得在此等候?!?p> “哈哈!”張鵬大笑一聲,問道:“今日怎地沒有庸耕?”
碩憨厚地撓了撓頭,甕聲答道:“前幾日庸耕所得之糧,尚且夠俺吃食幾日,索性來尋大兄快活!”
說罷,碩又從懷里拿出一塊兒米團,遞給張鵬,道:“阿媼特意囑俺給大兄送飯”。
張鵬無奈地搖搖頭,這個“碩”雖然沒有明說,但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是在撒謊。碩哪里是因為糧足而來尋他,這年月能夠庸耕的機會要搶破頭,豈是輕易可以丟下的?
估計是這廝聽到了不利于自己的傳言,特來相助吧!不過話又說回來,碩生得一身的蠻力,倒是耕田的好手,有他相助,必然事半功倍。
張鵬也不矯情,一口吃下有些喇嗓子的米團,拍了拍碩的肩膀,后者憨厚地笑了笑,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就這樣,二人說說笑笑,不一會就回到了牛舍。
兩人合力打了井水,將青草上的露水沖去后,鍘成幾段,就開始喂牛。
眼見碩將手中的青草一股腦的倒進槽中,張鵬連忙制止住,又伸手將青草從槽中取出了一大半,引得黃?!斑柽琛钡夭粷M······
“這是為何?”碩不解。
張鵬慢條斯理地解釋道:“牛喜吃新鮮草,這你應(yīng)該曉得吧!”
“這自然曉得!”碩點了點大頭。
“所以才不能一次便把青草料全都倒入槽中?!?p> 張鵬一邊喂牛一邊道:“若是全倒進去,用不了片刻青草就會沾染污垢?!?p> 說罷,他指了指骯臟不堪的食槽,一臉嫌棄道:“青草臟了,牛便不喜,這會影響他進食。所以為了不使草料浪費,同時也保證牛旺盛的食欲,應(yīng)少給勤添。”
“就如這樣……”張鵬說著便將食槽中臟了的草料取出,再用凈水沖凈,才重新投喂。
“飼牛而已,竟要如此麻煩?”碩皺著眉頭,懷疑道。顯然,張鵬飼牛的方式讓他摸不著頭腦。
但讓碩更意外的是,張鵬放下手中的草料,又把牛都趕到一處,竟然開始打掃起牛舍來!
他一邊收拾,一邊道:“為了減少牛染病的機會,牛舍必須要保持干凈,飼槽、水桶、料缸皆要及時刷凈,決不能讓飼槽中剩草剩料,下次再吃。牛鋪要打掃干凈,保持干燥,要加墊草,以備牛臥下休息。如果牛鋪潮濕,就容易得病?!?p> 碩已經(jīng)目瞪口呆,怔然道:“這到底是給牛住還是給俺住??!要不然把牛送到俺的屋子里,俺就睡這里得了。”
張鵬笑了笑:“你要睡這里我也不攔著,只是晚上四處漏風(fēng),怕是要生??!”
碩故作打冷顫的樣子,嘴上叨擾,但又好奇問道:“大兄日前怎不如此做,今日突然如此,好生怪異!”
張鵬手中的活計不停,隨口道:“我想通了一些事。再者昨日與里佐鳩生了齷齪……”
聽得張鵬詳細說了昨日發(fā)生的事,碩氣的哇哇大叫。
他本來是道聽途說得到的消息,當(dāng)別人議論士伍鵬時他還要上前理論,說自己大兄不是這樣的人。現(xiàn)在看來大兄果然沒有錯,全是那里佐鳩在搞鬼!頓時,碩再也按耐不住性子,直喊著要去教訓(xùn)那名字叫鳩的里佐。
張鵬趕緊攔下,一邊用秦律嚇住,一邊道:“我曉得了這些飼牛的秘法。只要汝助我一臂之力,日后食肉吃酒,少不得分你一份?!?p> 碩不忿地放下拳頭,咽了一下口水,爭辯道:“大兄將秘法說與吾聽,就已經(jīng)讓俺撿了大便宜,豈敢貪心不足,奢求酒肉?大兄休要戲言!”
然而,碩話到此處,抬眼看了一下正在忙碌的張鵬,斟酌了一下言語,遲疑道:“只是不知,大兄的飼牛秘法從何而來,如此做法,能否得到田嗇夫的應(yīng)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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