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忠文王府,書房。
魏康坐在案前,對著厚厚一摞的卷宗以及各種奏章,愁眉不展。手中的筆提起來又放下,最終還是架回到了筆格上。揉了揉眉心,魏康長嘆了一口氣。
權(quán)傾天下的忠文王已經(jīng)不年輕了,三元及第的風(fēng)光掩蓋不了他如今已經(jīng)滿頭花白的事實。皺紋和老年斑占據(jù)了他臉上很大的面積,縱橫交錯。消瘦、疲憊、雙眼無神,即使穿著最華貴的服裝,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個把持朝政的佞臣,只因為他下垂的肩膀已經(jīng)撐不起來他的袍服。
“老爺,大過年的,就別這么辛苦了?!敝槐任嚎敌∩衔鍤q的白螢榮端著盛蓋碗的托盤走進書房,放在書案旁的小幾上,輕聲對魏康說,“全國上下都休息了,你何苦還要這般勞碌,便是放手又能如何?”
白螢榮是魏康的發(fā)妻,開國勛將白鵬之后。早年間就是白家捧著,許在景文書院讀書的學(xué)生,也是爭氣,沒辜負白家的栽培。說起來,白家也是出過皇后的皇親國戚,白螢榮作為長女,嫁給剛中狀元的魏康,其實算是下嫁。
只是白螢榮最得寵愛,白家當時沒想到魏康后來能官拜丞相,只當是順自家女兒的心意,才是把白螢榮許給魏康,還在京西的好地段為新人置辦了一套還算得上是不錯的宅子。但是要跟白家大宅比,那自然是比不得的。
說出來別人都不信,當年那套新人成婚的宅院,居然就是當今的忠文王府。雖說后有擴建,但是以忠文王當今的權(quán)勢地位來說,這套宅子顯得小氣了些。
魏康也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這輩子只有一妻一妾。娶妾還是因為白螢榮害了病,無法生育,才是在兩人婚后四年由白螢榮做主,又納了一房,為魏家生下一兒一女。
“夫人有心了?!蔽嚎刀似鹜雭硐崎_蓋子,見里面湯清油亮,聞著香氣撲鼻。飲一口,溫度正是合適的時候。魏康嘆了一聲,又把蓋碗放回原處,拉著白螢榮的手,牽著她坐在椅子的扶手上。
“這般事便是讓下人來做就好,何必由夫人你親自動手?”魏康拍著白螢榮的手笑道,“若是累壞了,我可是要心疼的?!?p> “你喝出來這湯是我煲的了?”白螢榮也笑了,攥住了魏康的手。
“自然,府里的廚子做的,要比你煲的好喝?!蔽嚎嫡{(diào)笑了一句,受了白螢榮的一個白眼。
白螢榮順手拿起桌子上的奏章,簡單翻閱了一下。這上面是關(guān)于同天節(jié)刺殺一事的報告,極為詳細。
“霹靂火流星,是當年周穆敬叛軍里常用的火丸,這些刺駕的亂黨用的是小號的霹靂火流星嗎?”白螢榮點點頭,“周穆敬一家都已經(jīng)被斬首,叛軍將領(lǐng)和手下工匠卻沒有都死干凈,說是殘黨作亂也是可信。畢竟嚷嚷得還是‘勤王’與‘清君側(cè)’。這件事怕是坐實了?!?p> “夫人錯了?!蔽嚎敌χ鴵u了搖頭,“霹靂火流星制作工藝簡單,效果不如現(xiàn)今列裝在神機營的火鴉丸不說,且也不安全。受點沖撞就會被引爆,運輸儲存都很耗人力。這一批亂黨用的霹靂火流星相較平南王叛軍那一支的,更為簡陋,明顯是事前加工出來的,怕不是就是為了將咱們的視線引到平南王那里去?!?p> 白螢榮抿了兩下嘴唇,說:“可你不能說沒有那個可能?!?p> “對,確實有這個可能?!蔽嚎迭c點頭,“但是你可看到了,這些人和北元殘軍有所勾結(jié)。那場黑雪,本來是要在同天節(jié)當天下的。若不是天靈衛(wèi)和順天府的人發(fā)現(xiàn)了那些亦都罕的蹤跡,當真讓這些亂黨降下黑雪來,其刺殺無論成不成功,聲威必然大了,底氣也就必然硬了。若是平南王殘黨的話……說些沒有根據(jù)的話,我認為平南王的遺部做不出這種事來。畢竟平南王姓周,他的遺部不應(yīng)當會做賊奸。”
“老爺這話也有道理,是我太想當然了?!卑孜灅s說,“這事……京營一十二衛(wèi)、順天府,在這件事中都有責(zé)任。其中天靈衛(wèi)和順天府還好一些,好歹是看破了有北元人混進來。哎!這般說來,這些叛黨和進入京城的北元人消息不通。北元人早在會試的時候就被一網(wǎng)打盡了,亂賊卻仍在動手的時候撒了紙下來?!?p> “有功的自然要賞,做錯了的也要罰?!蔽嚎迭c點頭,“我已經(jīng)擬好了奏本,責(zé)京城內(nèi)負責(zé)巡衛(wèi)以及查驗的部隊中,負責(zé)人以及他們的上司,都應(yīng)該付出點代價。永沿二十三年的正月,該見點血了?!?p> 魏康說這話時仍舊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不見得半點凌厲。似乎一句話斷許多人生死是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一樣。
“還是老爺你太操勞了?!卑孜灅s嘆了一聲,“最近很為這件事傷神吧?還是那句話,天下離了你仍舊是那個天下,何不放一放呢?”
“夫人此言差矣,天下離了我,就未必是這個天下了?!蔽嚎祰@了一聲,“世人皆道我貪瀆權(quán)柄,暗地里諷我挾王佞奸,只有夫人最知我是為了大林朝的社稷江山吶?!?p> “唉……”白螢榮手拂過魏康的望山眉,搖搖頭,“當初你若不做宰相多好,到這個年歲,在朝堂上告老還鄉(xiāng)。你我錦衣富貴,做個鄉(xiāng)紳地主也是好事?!?p> “那你不就成了地主婆了嗎?”魏康笑道,“到時候咱們也打壓克扣家奴院工佃戶的辛苦錢?”
“不會,你是個寬厚的性子,就算真的做了地主鄉(xiāng)紳,也要比那些鉆進錢眼里的家伙強上千百倍?!卑孜灅s站起身,又把蓋碗端起來,“再不喝湯就要冷了,甭管難不難喝,大年初一,我親手給你調(diào)的湯,你不許嫌棄?!?p> 魏康連忙雙手接過蓋碗:“謝夫人大恩,康無以為報,只好為夫人當牛做馬了?!?p> “老不正經(jīng)?!卑孜灅s笑罵一聲招呼過門口的下仆,“今早的飯就設(shè)在老爺?shù)臅苛耍瑪[張桌子過來,叫如夫人,和堤豐少爺一家一同。吩咐廚房做些姑奶奶愛吃的點心,今兒晌午的時候姑奶奶和姑爺?shù)没貋??!?p> 下仆應(yīng)了聲時,小跑著離去了。白螢榮轉(zhuǎn)回身說:“我知道你忙,可今兒個畢竟是大年初一。和家里人一起吃頓飯的功夫,你必須得有。你也聽見了,女兒和姑爺今天要回來看望你我?!?p> “好,全聽夫人安排?!蔽嚎蹬踔w碗又喝了一口,笑道,“俗語有云,飯前一口湯,腸胃不受傷,夫人關(guān)心我啊?!?p> “急報——!”一個天靈衛(wèi)的小校穿門過院,高舉著通傳的令牌一路狂奔而來,無人阻攔。正月里寒風(fēng)正盛,他卻跑了一腦門的汗。
直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小校才止住腳步,將手里的用火漆封好的信遞到守門的兵丁手里。兵丁轉(zhuǎn)進屋來呈上信,魏康接過,拿起拆信刀挑開火漆,抽出來快速閱覽了一遍之后,把它用鎮(zhèn)紙壓好了,對著門外招招手:“進來說話?!?p> “是,王爺!”小校邁步進屋,單膝跪地,“小人天靈衛(wèi)趙汝昌所部林未遼,參見王爺?!?p> “起來說話?!蔽嚎凳芴撎Я艘幌拢熬€索斷在什么地方?具體點?!?p> “南城大下勾欄,一所妓院的后巷里。過年,那兒除了亂賊沒有別人?!绷治催|垂著腦袋答話,“亂賊與我衛(wèi)共計三十三人無一存活,千戶謝齊吾大人犧牲。經(jīng)勘察檢驗,出手的是個用刀的修士,身形高大,約在五尺五寸?!?p> “我記得謝千戶是法家劍修,在天靈衛(wèi)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蔽嚎挡[起了眼睛,“能讓他無法求援便被斬于刀下的高手,怕是在當世,也不太多吧?”
“回王爺?shù)脑?,可能……也不少?!绷治催|搖了搖頭,“從痕跡來看,這人出手第一招是偷襲,先殺了在場的叛賊,以及我天靈衛(wèi)返虛境以下的同袍,而后謝千戶與其惡斗。謝千戶的劍上有血,他也傷到了刀客。趙千戶的意思是,往這方面查。城墻上有禁制,修士飛行而過必然觸動警報,所以這個受了傷的修士仍在城中。負傷的返虛境大修,應(yīng)該不是很難找到。”
“這是趙汝昌的話?”魏康問。
“是?!绷治催|只回了一個字。
“那趙汝昌現(xiàn)在在干什么?”魏康又問。
“趙千戶現(xiàn)正帶領(lǐng)我所全力追查此案,”林未遼說,“所以未能親身前來。他還特意囑咐我,讓我代他向王爺您告罪?!?p> “勤于公務(wù),勞碌奔波,何罪之有???”魏康輕輕搖了搖頭,“大年初一,你們天靈衛(wèi)還要忙里忙外,實在是辛苦了。你叫,林……”
“小人林未遼?!?p> “林未遼,去門房那里領(lǐng)五百兩銀子,三十兩是給你的。余下的其中三百兩給謝千戶遺孀,再余的分發(fā)給昨夜殉職的天靈衛(wèi)。不與撫恤沖突,這是我個人對他們表示的敬意?!?p> 林未遼激動地單膝跪地:“小人代謝千戶以及各位殉職袍澤兄弟,謝王爺恩賞!”
“行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