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很壓抑。
所有人都沉默著趕路,一言不發(fā)。
縱然他們早在出發(fā)前便下定了決心,但真正臨上陣時,還是感到了一陣叫人瘋狂的窒息。
因為,有些東西的恐怖是任誰都能輕易感受到的。
比方說,當他們目睹那艘遮天蔽日的巨大戰(zhàn)艦從天而降時。
呼吸變得比以往艱難數(shù)倍,心臟從未如此躁動過,肌肉在細微地痙攣,血液在狂暴地沸騰,暴躁沖動的情緒從心底升起,開始漸漸染紅眼眶……
他們,正在奔赴死亡!
突然,最前面的烈風停了下來。
隊伍跟著停下。
烈風轉(zhuǎn)過身,看向身后的炎狼,平靜地說道:“你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你是新人,沒必要跟著來?!?p> 在他們之中,炎狼確實是最新的那個。
他大概是在牧北到達孤兒院前一個月左右加入的孤兒院,即便到現(xiàn)在,滿打滿算也就四個月,并非孤兒院的老人。
在烈風看來,他沒有冒險的理由。
畢竟這一次,他們真的很可能全部死在那兒。
炎狼沉默。
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很沉默。
烈風搖搖頭,道:“你還沒有找到聰,不是嗎?回去吧,炎狼?!?p> 與人類社會不同,進化者的世界是原始的、殘酷的、血腥的,他們每天都面臨著生死存亡的危機。
因而,死亡在烈風眼里并不可怕,抱憾而亡才可怕。
她希望炎狼能活下去,在將來的某一天找到聰,而不是在今天死去,死在永遠無法再釋懷的執(zhí)念中,死在滿腔的遺憾和不甘中。
可炎狼卻拒絕了烈風的提議:“若是我不去,這次就可能會弄丟第二個聰,第三個聰……”
他拿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心臟,認真地看向眾人,道:“我,應(yīng)該能幫上忙。不,我肯定能幫上忙,我……必須得幫上忙才行?!?p> 烈風看著他,最終轉(zhuǎn)過頭,沒有再說什么,算是默認了。
這時,忽然有人說道:“話說,早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的話,當初就該把那些家伙都宰了才對?!?p> “你說誰?”
“就三個月前圍攻我們的家伙,主力被人滅了后剩下的那些。”
“哦~你說他們啊,當時放過了他們,有些可惜。”
聽到眾人的聊天,烈風將臉一板,訓(xùn)斥道:“恒的決定是對的!”
“嗨~隊長你咋這么古板呢?我也沒說恒做錯了啊……”提起這話題的人有些委屈地說道,“當時那幾個首領(lǐng)和他們的手下突然全被人宰了,雖然不是咱們干的,但所有人都認為是咱們干的,樹大招風嘛,我懂,當時是該低調(diào)點??申犻L你看,現(xiàn)在世道即將大變,這時候回過頭去看的話,咱們當時低不低調(diào)也沒啥區(qū)別啊……”
“不,你不懂。不是低不低調(diào)的問題?!绷绎L瞥了他一眼,解釋道,“趕盡殺絕不該是我們的作風,你以為我們是故事里的魔頭嗎?被圍攻一事帶給我們的最大教訓(xùn)是,不要試圖與世界孤立!想要發(fā)展,想要長存,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朋友,而不是一昧震懾別人!”
有人開口贊同道:“以前,恒一直帶著我們埋頭發(fā)展,很少跟外界交流。被圍攻后,她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出在哪。終究,我們就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孤立于世界是沒有未來的。”
“對。”烈風點點頭,“小感說得沒錯?!?p> 說到這,她忽然恨恨地說道:“體育館那事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干的!殺光他們固然解恨,但然后呢?誰愿意跟一個屠夫做朋友?那樣強硬酷烈的手段,對孤兒院的形象和未來是沒有好處的!”
“該死的!沒腦子的莽夫!”烈風忍不住罵道。
小感嘆息道:“一口黑鍋扣在我們頭上,哪怕只是為了讓我們的形象顯得溫和一些,也不能對剩下的人趕盡殺絕。否則,別人只會怕我們,而不會佩服我們,敬重我們。”
事實證明,好心未必能辦好事。
正如烈風和小感所言,孤兒院被圍攻一事暴露出的真正問題是——它被孤立了。
因為它是異類,也因為它一直埋頭發(fā)展,很少與人交流。
人不能被動地等待別人去了解并理解他,更遑論還身為異類。
遭到圍攻后,恒意識到,孤兒院想要真正得到發(fā)展,想要長久地存在下去,就需要多與人交流,去主動擁抱這個世界。
他們需要朋友。
需要交情深的朋友,也需要交情淺的朋友。
需要志同道合的朋友,也需要雖然不贊同他們的理念,但能相互合作的朋友。
當時的情況其實非常復(fù)雜,因為就連孤兒院內(nèi)部,聲音都不統(tǒng)一,很多人潛意識里還是相信叢林法則那一套,在孤獨和重壓下不斷扭曲的傲慢風氣也在持續(xù)增長。
成員的想法、外人的看法、敵對者、中立者、激進者、保守者、懷疑者……狀況宛若一團亂麻,需要一點一點理順。
按照恒的打算,一方面應(yīng)該聯(lián)合那些可以嘗試聯(lián)合的勢力,不斷與人溝通交流,讓外界對他們有更多的了解。
有了了解,才可能被理解。
另一方面,則借助被圍攻一事造成的壓力,以及盟友介入后對壓力的緩解,著手整頓內(nèi)部思想,讓成員們意識到盟友的重要性,意識到與他人溝通的重要性,遏制院內(nèi)的傲慢風氣。
如果順利的話,最終還能尋求以和平的手段解決這次沖突。
當然,說起來簡單,具體實施起來一定困難重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麻煩,會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因為思想的轉(zhuǎn)變永遠是最難的。
但這是真正解決問題的辦法。
而小猴子的做法,卻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將來犯者全部宰了。
如果說雞哥的擅自行動還勉強屬于展露肌肉,那么,小猴子的行動就相當于是把整副棋盤都掀了。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出問題的人?
可若問題出在人心上呢?
暴力可以摧毀肉體,卻無法使人心屈服。
說得通俗點,你哪怕殺了我,我不服你,還是不服你,就算嘴上服了,心里也是不服的。
小猴子以為將那些跟孤兒院作對的人全部殺死,就解決了問題,但其實什么都沒解決,只是強行平息了風波而已。
就結(jié)果而言,他粗暴地攪亂了恒的計劃,平添了許多麻煩,而體育場那血肉橫飛,恐怖駭人的現(xiàn)場,也給孤兒院的形象造成了很大的不利影響。
畢竟,沒有人會想跟酷烈嗜殺的屠夫做朋友。
小猴子很聰明,但正如牧北所想的那樣,他的聰明體現(xiàn)在那股子機靈勁上,多少有點“小聰明”的感覺。
斬妖除魔,替天行道……
正洋洋得意,自以為幫孤兒院解決了問題的他還嫩得很,需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
因為人心很復(fù)雜,世道很復(fù)雜。
孫大圣手里的那根金箍棒解決不了所有問題。
“若是讓我知道是誰,哪天碰到,我一劍劈了他!”烈風恨恨道。
這時,炎狼忽然嘆息了一聲:“好難啊……”
他想到了恩將仇報的小白(孤兒院收養(yǎng)的那頭幼虎,幼兒失蹤事件的罪魁禍首),想到了那些惡意中傷的流言,想到了那些推波助瀾者,想到了那些冷眼旁觀者,想到了那些寧愿聽信流言的孩子,想到了無辜遭受牽連的聰,想到了孤兒院內(nèi)部的諸多聲音,想到了外面正發(fā)生劇變的世界……
想到了很多很多。
“什么好難?”有人問道。
炎狼沉默了下,道:“做人好難,做事好難,腳下的路好難,未來的路也好難……”
聞言,烈風平靜地說道:“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撕裂,但是我相信,我們一同建起的這個地方有著同痛苦相對稱的清澈,與絕望相均衡的堅韌……”
說著,她忽然笑了笑,道:“書上看來的。”
烈風是個嚴肅而古板的人,在場的多數(shù)人從未見她笑過,因而她這一笑,眾人驚訝之余,竟覺得氛圍一下子輕松了不少。
這時,烈風忽然抬起頭看向遠方。
一個黑點在她的視野中迅速放大,最終化作那冰冷,肅殺,讓人不禁望而生畏的鋼鐵之軀。
“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