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言可畏

　　不出十日，女侍中在校場上威風(fēng)八面，恩威并施，收買人心諸如此類的話就傳遍了建康的街頭巷尾。

　　無論是黃頭小兒還是深閨小姐，皆聽說過這位侍中大人在校場上面對(duì)眾軍將時(shí)那派威德并施的風(fēng)姿。

　　一時(shí)間，桓扶嬴的大名在建康人中傳開，有人說她是菩薩在世，體恤民情，救苦救難。

　　還有人說她身手不凡，可敵千軍萬馬。

　　更有人說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靠上謝沉檠這課大樹，做了女侍中，還能收了北府軍，定是個(gè)禍?zhǔn)赖难?p>　　真真假假傳到她自己的耳朵里，她倒是不在意外人的言論，可宰相府里的其他人卻不這樣認(rèn)為。

　　“輕蕁，近日聽說扶嬴姑娘在校場上射箭竟能百發(fā)百中，似乎是身手十分了得？”

　　長亭一邊擺弄繡樣，一邊裝作無心地問起。

　　輕蕁清脆的聲音響起，笑道

　　“哪里是什么身手好，阿姐只不過是力氣大些，又偏巧從小擅長騎射而已?！?p>　　“啊？沒想到扶嬴姑娘還能騎馬，果真是女中豪杰啊?！?p>　　長亭感嘆道。

　　“長亭姐姐不知，我阿姐除了騎射啊，讀書啊，其他都不行的，就像這些女工的活她就做不來，每次都要出盡洋相?！?p>　　“是這樣啊，那輕蕁，之前在荊州還聽扶嬴姑娘和我三哥哥提起過，似乎是三哥哥答應(yīng)要娶輕蕁為妻，也是真的？”

　　長亭試探問。

　　“對(duì)啊，是他們商量好的來著?！?p>　　輕蕁一臉天真無邪。

　　聽見她回答肯定的長亭，已經(jīng)變了臉色，又急急問下去。

　　“輕蕁呢？就不曾有自己心悅的人，想嫁與他嗎？”

　　“有啊，我很喜歡沉檠哥哥，和喜歡阿姐一樣喜歡。”

　　輕蕁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手里繡到一半的花，也沒注意長亭的臉上心事重重。

　　“可你阿姐不是已經(jīng)嫁給桑眠了嗎，你再嫁給三哥哥的話……”

　　聽見這句話，輕蕁停下手里的動(dòng)作，思考片刻，認(rèn)真說道

　　“其實(shí)我知道，無論阿姐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而她的道理就是毫無保留地為了我，為了桓氏，她是為了我才不能與溫憐哥哥在一起，這樣的犧牲，我不能再給她添麻煩了?！?p>　　“哪怕是一輩子的幸福都無所謂嗎？”

　　長亭難以置信地凝視她。

　　“對(duì)，從小到大，阿姐一直在為了我們付出，她連自己的幸福都可以不要，我的又算什么呢，所以無論阿姐叫我做什么，我都會(huì)聽，而且絕不違背?！?p>　　聽了輕蕁的話，長亭整個(gè)人失魂落魄呆坐著不動(dòng)。

　　直到輕蕁喊她瞧繡面，她才緩來神。

　　建康的日子猶如白駒過隙，輕蕁照例日日纏著長亭繡花。

　　而每日清晨，扶嬴則和謝沉檠一道出門，一個(gè)去上朝，一個(gè)去校場。

　　午后，扶嬴就一個(gè)人坐在院里木樨樹下翻閱卷宗，熱上一壺清茶。

　　等他下朝后尋過來，十分自覺地坐到她身旁，喝著她倒好的茶水。

　　她有幾次也吩咐過弄苒替他也倒上一杯茶晾著，可他依舊只喝她的杯子。

　　到最后，她也懶得再去吩咐弄苒準(zhǔn)備，就任由他隨意喝去。

　　這日依舊是他下朝的時(shí)辰。

　　他走進(jìn)院子，瞧她沒有在看書，而是端坐在案前，身前他坐的位置處正擺著一杯熱茶。

　　他頓了頓身形，嘴角噙起絲絲笑意，悠悠晃過去坐到他常坐的位置上。

　　“今日的茶比昨日熱些，不過都好?！?p>　　他品著茶道。

　　“大人可知北府軍現(xiàn)在的情況？”

　　望著他喝了茶，她才開腔。

　　“阿扶不是已將他們安頓好了？”

　　“主將離開，軍心潰散，北府軍雖在近期有所好轉(zhuǎn)，卻再不復(fù)往日光彩?！?p>　　她嚴(yán)肅起來同他說。

　　“阿扶可是想到了什么？”

　　“若想與秦幾十萬大軍交鋒，憑此情形絕不可能有勝算，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為北府軍尋來一個(gè)倚仗，如此方能恢復(fù)斗志?！?p>　　“阿扶是指劉道澄？”

　　他問。

　　“正是此人，北府軍行兵志中記，此人驍勇善戰(zhàn)，首戰(zhàn)便能殺敵數(shù)百，之后還因功由參軍升為鷹揚(yáng)將軍?！?p>　　他點(diǎn)點(diǎn)頭，思慮了片刻

　　“桑眠病后，此人就拜在王恭門下做起了司馬，之后再無任何作為，你若想想要此人，恐怕還要從王恭身上著手?！?p>　　聽到王恭的名字，她起身在木樨樹下踱了幾步，回身道。

　　“王恭此人常自詡才徳兼?zhèn)?，有?dān)當(dāng)輔臣的愿望，卻因是外戚的關(guān)系，導(dǎo)致仕途坎坷不能得志，而今官職就只到前將軍，僅保衛(wèi)建康一城安危而已?！?p>　　“沒錯(cuò)，阿扶果然明察秋毫?！?p>　　她又想了想，旋即領(lǐng)會(huì)道

　　“大人才是高瞻遠(yuǎn)矚，扶嬴這侍中的職位恐怕是大人有意為之吧?！?p>　　見她當(dāng)面拆穿，他假裝無辜地眨眨眼睛嘟囔

　　“都說阿扶明察秋毫了?！?p>　　“那么，接近王恭大人一事，就拜托大人了。”

　　她終于漏出一絲微笑。

　　看她此刻開心，他心血來潮道

　　“自是好說，只要阿扶能……”

　　“多謝大人，告辭?！?p>　　不待他將話說完，她趕忙將他的話打斷，轉(zhuǎn)身躲進(jìn)屋內(nèi)。

　　“只要阿扶為我繡個(gè)荷包！”

　　他雙肘支在案上喊道。

　　答應(yīng)她之后的幾天，他一直未出現(xiàn)。

　　她也不急，每日還是獨(dú)坐在木樨樹下，身旁也依舊放著一杯熱茶。

　　第四日，他重新出現(xiàn)在她面前，喝了案上的茶，遞給她一封請(qǐng)?zhí)?p>　　“王恭大人要召集朝臣設(shè)宴？”

　　她有些懷疑。

　　“這種宴會(huì)，我本是不打算去的，但看在阿扶的份上，就陪著你一起去吧?！?p>　　他做出一副舍己成人的樣子來。

　　“這種……莫不是要為他那個(gè)妙齡的女兒挑選夫婿的宴會(huì)吧?！?p>　　她好笑道。

　　聞言他更是滿臉苦悶。

　　“這下阿扶知道我犧牲多少了吧”

　　說話間又輕輕蹭了蹭她的胳膊道。

　　她依舊一臉嫌惡，挪開幾寸。

　　“美人投懷，本是好事一樁，怎么到了謝大人這里竟如同豺狼虎豹一般？”

　　她故意說起風(fēng)涼話來刺激他。

　　“我也不是什么女子都看得上的，只有像阿扶這樣的奇女子，看了才會(huì)心動(dòng)。”

　　他又眨起迷離的眼來深深探視她。

　　她有些不自在，趕快換了話題。

　　“如今請(qǐng)?zhí)延?，不過還少了樣可以名正言順見到王恭的東西?！?p>　　邊說，她緩緩看向他，但笑不語。

　　“當(dāng)真又要我去？”

　　他撫摸眉心，模樣有些不情愿。

　　“世人皆知王恭甚愛劉惔的文章，可是劉惔大人早年歸隱，如今恐怕只有長亭姑娘還有他的只言片語，所以只有再麻煩大人了?！?p>　　看著他滿臉愁云慘淡，她微微彎起嘴角。

　　“好吧好吧，為了阿扶，我就舍身去求其他女人吧?！?p>　　他念叨著又向她傾了幾分，這次她沒躲開，另他有了一絲欣喜。

　　宴會(huì)設(shè)在傍晚，正值官員們下朝，換了官服，靜心裝扮一番，才來赴宴。

　　雖說王恭職位不高，但他畢竟是能與司馬氏攀上親戚的人，地位自然要比尋常官員高出許多。

　　而想與王家攀上親緣的人也自是趨之若鶩。

　　所以基本上去赴宴的人都帶上自家的公子，并且必定是做了萬全準(zhǔn)備。

　　只待能在王姑娘面前一展身手，奪得美人青睞，得到王家的支持從此仕途坦蕩。

　　扶嬴則還是一身素日最愛的水藍(lán)色煙羅裙。

　　弄苒特意為她點(diǎn)綴上銀蝶步搖，步搖穗子極長，墜在肩上，婀娜飄逸。

　　推開門，謝沉檠立在院里。

　　巧的是他那件乳云色對(duì)襟紗袍里是件同她一模一樣顏色的長衫。

　　弄苒在她身后眨著眼睛悄悄瞧了瞧，又仔細(xì)看了眼她的臉色，小聲詢問

　　“姑娘，衣裳可要換？”

　　“無聊”

　　她低聲嫌棄道。

　　“……哈？”

　　弄苒滿臉迷茫。

　　她已邁出門去，走到他身前。

　　“你看看，可還滿意?！?p>　　他將一個(gè)四四方方的木盒遞過去。

　　她接過來，輕輕揭開蓋子向里瞧了眼，臉上有了些細(xì)微的表情變化。

　　“走吧”

　　與他擦肩而過時(shí)，她輕聲說道。

　　沒料想到她會(huì)有如此舉動(dòng)，他微微愣了神，意外地?fù)釗崦济?，隨即快步追上去。

　　弄苒站在門口，望著兩人遠(yuǎn)去的身影，無奈地?fù)u了搖頭。